男女主角分别是琉璃冥解忧的武侠仙侠小说《解语歌:碧玉燎原,风中潇潇结局+番外小说》,由网络作家“琉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她来拢城后,汗王早给她安排了住处,磕唠了一个晚上,一直忍着睡意与汗王吃完早膳。一回到为她准备的住处,却见到琉璃与锁奴也来了拢城,想想汗王还是挺贴心的,看到久违的床榻,眼皮一打架,她扑腾倒了下去。把琉璃吓了半条命。其实,她只是,太困了。昨日一夜相谈,从之前的拘谨唯诺,到她肯随意与汗王说有趣之事,不知道,这算不算,增进父女感情?修鱼在她睡得太熟的时候来过一次,本来憋了许多话,想见她,在外头等了许久。琉璃回他说道,“小王子,不如您过会儿再来,公主许是昨夜太累,今早回来倒头就睡,怎么唤也唤不醒。”然而听到昨夜太累等字眼,修鱼忽然面色苍白,没留什么话,很快离开。琉璃只觉小王子突然有些不与寻常。待解忧迷迷糊糊醒来,满脑子都是昨日那破事,好端端的...
《解语歌:碧玉燎原,风中潇潇结局+番外小说》精彩片段
她来拢城后,汗王早给她安排了住处,磕唠了一个晚上,一直忍着睡意与汗王吃完早膳。一回到为她准备的住处,却见到琉璃与锁奴也来了拢城,想想汗王还是挺贴心的,看到久违的床榻,眼皮一打架,她扑腾倒了下去。把琉璃吓了半条命。
其实,她只是,太困了。
昨日一夜相谈,从之前的拘谨唯诺,到她肯随意与汗王说有趣之事,不知道,这算不算,增进父女感情?
修鱼在她睡得太熟的时候来过一次,本来憋了许多话,想见她,在外头等了许久。
琉璃回他说道,“小王子,不如您过会儿再来,公主许是昨夜太累,今早回来倒头就睡,怎么唤也唤不醒。”
然而听到昨夜太累等字眼,修鱼忽然面色苍白,没留什么话,很快离开。
琉璃只觉小王子突然有些不与寻常。
待解忧迷迷糊糊醒来,满脑子都是昨日那破事,好端端的,她怎会卷入这样的事情当中,看着一切事情合理正常——修鱼看上那把匕首,她送他,他回她雪颜香,訾儿误会,修鱼去追,訾儿说不嫁,公玉鄂拖修鱼切磋被伤,闹到赔礼道歉的地步,又因为匕首一事还扯出私情。但汗王也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那薪离王也说是误会一场,完全不在意什么私情。
她想想,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哪一个地方不对。
还是不知道,修鱼为什么打伤人。
她脑容量不够,是她所知太少,无法将整件事串联起来吗?
想的太深,以至于琉璃与她说修鱼来找过她,有些不同寻常,她也没多大在意。
这日午后,解忧烦闷,出了毡帐,走了不知多久,看到前头热闹,众人围了一圈,上去一看却才发现是有两个重要级人物在,她在人群里凑人数。似乎也没太多人认识她。
她看得出这是一场射箭比赛,只不过,射的不是靶子,而是放出的大鸟。
两个人,几乎每放开一只鸟,才飞到半空,拉弓,鸣弦,鸟就被一箭射中,落下,两个人的速度都太快,方向太准,一路比下去,可以说是百发百中。没有胜负之分。直到……
最后一箭,其中一人的弦,许是绷得太紧,啪嗒一声断开。
而另一人,早已射中一只鸟。
解忧笑了一声,明显那人太过紧张,害怕自己输,额头都冒了大把的汗水,把弦拉得太紧,以至于真的输给了对方。
赢的那人把弓箭递给旁边人,笑道,“鄂拖公子,承让。”末了,又补上说道,“你的弓箭,需要本王赔吗?”
“多谢右逐王的好意,但是不必了。”输的人脸色不好。
少正辛桓得意微笑,顺带看了眼四周群众,似乎看见了熟人,又不经意再度看去,确认,那个蓝衫女子,可不就是处于谣言风口浪尖,而她自己却似乎什么都不知情的冥解忧?
哦,不对,从今日晌午汗王果断决绝的处死了两个散播闲言的人之后,全城一片禁言,已经无人再敢议论。一个是汗王儿子,一个是汗王女人,这样的事,终究也涉及王族颜面。
尤其这个女人……他不明白,汗王袒护自己儿子是必然,但汗王为什么对她有私情一事一点也不在意?反倒,也在袒护她。
解忧也触及到少正辛桓的目光,更加从身旁人口中打探到,与少正辛桓比试的那面容粗狂,约摸二十四五左右的男子,便是修鱼打伤的人,訾儿的哥哥,公玉鄂拖。
这个鄂拖公子既然能下榻,能走路,能活蹦乱跳,还能在此比赛射箭,她还以为伤得多严重多大事,原来也不过如此。一点皮肉伤,居然还闹到让修鱼赔礼道歉。她觉得,修鱼可以再打重一点!
公玉鄂拖也撇见了她,对辛桓说道,“她就是那个晋国公主?”
辛桓点头,“不错。如今汗王对她极度重视,连私情这么大的事都任她随意。”
公玉鄂拖不屑了一声,“这个女人能将晋国皇帝迷得团团转,我看,指不定汗王也被她什么手段魅惑了。”
“我得弄清原因。你别再惹她,也别再撒播那些谣言。”
“托右逐王的福,我已经惹了她。”公玉鄂拖又说道,“不过,我还是不相信,汗王会送她那样的匕首。”
“我也不信。”辛桓笑了笑,“即便是曾那么受宠的冥雲灀,也没她这份待遇,那求欢匕首,肯定不是汗王所赠。”
“肯定就是少正修鱼,他做贼心虚不敢承认,汗王在给少正修鱼找借口。可恨的是,从小到大,父王也一直偏心少正修鱼,竟然还让他娶訾儿。”
辛桓察觉出公玉鄂拖心底愤恨,并未多言,再向那边看去,蓝衫女子已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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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拢城集市热闹,这日清晨,解忧便想去看看,锁奴陪同,一路在拢城闲逛,玩玩乐乐,有很多市摊子摆着许多稀奇小玩意,有她从没见过的乐器,形形色色的铃铛,还有奇怪的面具,还有许多从晋国流传而来的小东西。
摊主一再劝说,她只好买下一个合眼的白狐面具,带上,正想着要吓吓锁奴,一转眼,也不知锁奴跑了去哪,搜寻四周,却发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久久不移开。
那人一身奴桑服饰奴桑发饰,同样的,带了一块上半边的面具。
那双眼睛,深邃幽绵。
她震撼在原地。
那人发觉她看过来,反应一息,迅速消失在她视线里。
她慌了,快速朝那人消失的方位追过去,一遍遍的去找那个人的影子,跟随着来到一块无人烟的小树林,却再也找不到人的踪迹,她发疯似的在四周乱找,心中一抽一抽的疼。
她知道的,人在,却不出来。
为什么不肯出来?
为什么不出来。
为什么……
直到找不到人,精疲力尽,呆坐在地上,她失声欲哭,忽然察觉背后微异,收住脸色,猛然转过身去。
那个人……
她手脚无措的起身,疯狂的跑到人面前,害怕紧张,不敢相信,她看着他,眼波流转。他也看着她,眼神却冷得像一个陌生人。
是他。
即便露出只能分辨的眼睛,一眼,她也认得出就是他!
就是他!
压抑着自己心口的跳动,她试图抬手去揭开他面具,碰到冰凉的触感,“衍儿,是你……”
然而下一刻,她只觉某处麻痒,身子微软,倒在他怀里,两眼一翻没了知觉。
那人嗓音混哑,念道,“解忧。”
——————————
“嫣支,嫣支,您快醒醒……”
解忧睁开眼,猛然坐起来,一扫周围,是在市集的某个荒土角落,不是方才的小林子,怎么回事?
她发疯抓着锁奴问,“他呢?你有没有看见他?”
锁奴纳闷,“嫣支,您说谁?您怎么了?”
她着急问,“我怎么会在这里,谁把我带来这里的,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带着虎纹面具的人,有没有,有没有啊?”
“嫣支……您是不是太累,在这里睡了过去。”锁奴不明情况,天真说道,“您是不是做了梦?”
“梦、梦……”
她喃喃。
可是,怎么那么真实呢。
她见到了他,真的很真实啊。
她无意触碰脸上,发觉白狐面具已经不在,周围也没有,她又疯了似的跑回去,想问那个摊主,可市集上,再也找不到,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锁奴,这里刚才有个卖面具的,你看到了的是不是,明明就有,为什么现在不见了,为什么没人了!”
“……好像是有。”锁奴惊恐,嫣支即便有时有些闹腾,却也有个限度,这是头一次,她见嫣支疯到了这个地步,一点都不正常了似的。
卖面具有什么特别吗?
解忧不再问锁奴,一个劲的在市集到处找寻,直至疲倦,颓废般游走,看着热闹的拢城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却没有她要找的人。
摸了摸自己额头,微烫。
梦,梦……
是太累睡着做了梦?梦到自己买了面具,梦到……那个人了么?
她又轻轻苦笑,可能,真的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吧。
他是皇帝,怎可能会来这种地方,她嘲笑自己,怎还是如此傻,梦中的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再次疯狂沦陷,简直愚蠢得无可救药!
醒醒吧,再怎么惦记,他也已经不是你的了。不要把自己作贱得连一点自尊都没了。
他厌倦你,你还一次次折损他颜面,还无意伤害过他心目中的妻子,让他妻子没了孩子,他一定是恨你的,还打了你,让你走。你也恨他,他让你没了孩子,你不爱他了,不能再想了,不能……
不爱了。
阿穆尔一下跳蹿过去,在她身上蹭了又蹭,眼见她不为所动,好像真的不动了,它变得无措起来,围绕她转了两圈,突然匍匐在她旁边,两眼汪汪的只好看着韩馀夫蒙。
韩馀夫蒙停了脚步,原本是想责问她,却见她如此昏倒过去,忽然就什么都不想再问了,往前快走几步,在她面前伏下,轻叫了一声,“冥解忧。”
没有回应。
他扒拉开她的手,瞧真切她发丝凌乱的面容,已是苍憔如白纸。
再往下一看,她破碎的衣裙,尽是血迹斑斓,不知是她的还是别人的,他方才被怒气冲得太昏,竟没在意过她这些。
心下一动,想要把她抱起来,却忽然又念及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她竟恨他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他死,为了回晋国,还想与别人一起对付他。
冥解忧。
她不能如此死了,她不是想回晋国吗?他便让她永远活着,都不回不去!
手指骨捏的很响,他起身,吩咐后面那群看着的人道,“把她带回去。”
各人没有动,毕竟方才左贤王可真是差点拿刀砍了那女子,这个中关系各人是看不明白,少惹为妙,只有破丑硬起头皮回了声,“是。”便忍着伤连忙过去,把地上的人影带起,轻扫入怀。
许是破丑看她这般模样也有点不忍心,甚至怀疑嫣支她是不是被左贤王给吓晕的,以至于带起她的时候,动作很是轻柔,生怕磕着她哪处。
然而,破丑这般温柔的动作令韩馀夫蒙突然拧了一下眉,她被别人抱着的画面非常刺眼,他大为不爽。
紧接着,从破丑手中夺过了人。
破丑怔住了面容,两手已是空空。其实,左贤王只是懒得从地上抱人,所以要他去的吧,应该是这样的吧……不然,是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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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左贤王与汗王伤势过重,不宜行走,所有人都又回到狩猎扎营之处,虽然刺客主谋已经逃窜,但为保万一,周边又加重了好几层防守,各处仍是戒备。
解忧走出毡帐,已是次日临至午时。
琉璃跟在她身后出来,她问过琉璃了,那夜琉璃只是睡不着走远了些,却碰到一群野狼,被困住脱不得身,等到野狼散去回到扎营地,才知发生了大事。
解忧有点庆幸,还好琉璃躲过那一劫,那样危险的时刻,她连自己都顾不及,也很怕顾不到琉璃。
听琉璃说起,昨夜韩馀夫蒙回来扎营之处后,便晕倒了过去,似乎是伤势严重,营地所有大夫都过去了,她想起大嫣支那一剑,也不知是不是刺的太深。
听说,他好像醒了。
那她,要不要去看他?
她在半路犹豫着,去还是不去?
又拿捏了一下怀里的青色锦囊,汗王交予她的东西,要不要现在给他?这个信物,应该代表着什么。
若一旦给他,他将会是奴桑新任汗王,他……会同意放她走吗?还是,按奴桑规制,把她收继,成为他的嫣支?
一路走走停停,她思虑许久,也不知到底要拿它怎么办,忽然瞥到营地一处,五花大绑着一个人,悬在木架上,周边还有五个守卫站岗。
她走过去,其中两个守卫拦住了她。
解忧看向那女子,对守卫脱口便是质问道,“是谁把她这样绑着?左贤王?”
一守卫道,“是博古拉将军,此人是唯一活捉的刺客,嫣支切勿靠得太近。”
博古拉?不认识。
想来是韩馀夫蒙身边的人。那也是相当于韩馀夫蒙是默认的。
解忧又道,“你们不认得她是谁吗?汗王还没死,如何处置她,应当是汗王说了算。”
这样明目张胆的被绑在外面,尤其这人身份特殊,这样对待,犹如给人烙上了耻辱,即便她是刺客,但至少也不应该是这样。
收押也就算了,为何要在午时烈日下如此被绑,好像在展示给人看。
守卫看了眼被绑已经很是狼狈的女子,当然认得,谁不认得。守卫皱眉,接着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解忧欲再说,木架上的女子忽然抬起眼皮,凌乱的发丝快遮了面容,褪去了黑色面纱,如今一看,竟似苍弱了许多。
女子唇皮干枯,开口的话却是惊愕,眼睛刺烈,“你说什么?汗王没死?!”
这样的眼神,解忧差点有一瞬被吓到,回神想了想,才对她说了几字,“汗王还活着。”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还活着。”女子轻凉冷笑,“那样烈的毒,她都死了,他怎么会没事。”忽然女子又记起什么,冷冷盯着解忧道,“你……你不是也中毒了么?你为什么没事?”
解忧却是无法同女子解释,她的毒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好的。
不知是不是这一下子打击了女子,女子喃喃了几声,“他原来留了解药……所有一切都白费了……他果然……”
解忧轻声叫唤,“大嫣支。”
“闭嘴!”扎娅忽然眸露狠光,“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称呼,谁要谁拿去,我才不稀罕。当年我什么都不介意,满心欢喜的嫁给他,可他呢,却是为了气冥雲灀才娶我,他拿我的心当什么,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大嫣支这个尊贵好听的称呼。”
解忧淡淡轻敛目光,她知道,大嫣支的名字,想起昨夜她听见扎娅很亲昵的唤大王子,扎娅的年纪与大王子本就是相差无几。
“那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帮了大王子,大王子能给你的是什么,也是大嫣支这个称呼?也有可能,他连这个称呼都不想给你。”
“不会的。他只是为了利益才娶她。阿昌对我说的都是真话……”
扎娅凉凉一笑,却是闭了眼睛,再也不想说任何话。
解忧只得默然远离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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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疑一瞬,便走去汗王的帐子面前,她知汗王醒来过一次,又昏了过去,几位大夫都是束手无策。帐前有人守着,她要进去,又是被拦住,估计也是韩馀夫蒙下的命令不让她进去。
总之,她如今是处处受阻,只怕,韩馀夫蒙早也想把她当刺客绑了。
她来了硬脾气,“你们让不让开?”
守卫不为所动。
忽然,里面有道冷的声音传出,“让她进来。”
她停了停要硬闯的姿势,守卫挪开几分,她跨步进入。
扫了一眼帐内,两位大夫正皱着眉给汗王检查完伤口,退至一边,韩馀夫蒙坐在榻侧,破丑则在不远处站着。
她快步走过去,韩馀夫蒙便道,“你来的正好,本王有事问你。”
她心中一疙瘩,疑惑的望着他,莫非汗王醒了一会儿,把那信物的事告知了他?
“本王问过索埠,墨痕解药只有一颗,你中了毒却无事,你是不是吃了解药?”韩馀夫蒙扫向她,直奔重点。
“我……”
她一顿,索埠师傅说的话她自然可靠信得过,那么,墨痕是有解药的。
难道,是她昏迷的时候,唯一的解药,是汗王给她……压根就不是因为她的血。
只不过,她刚服下解药,血中带了药性,给汗王服食她的血之后,才让汗王身体中的毒性一直反反复复。
她瞥向榻上的人,慢了声音,“我……我不是很清楚。”
“那你用血喂过汗王?”
的确,她是用血喂过……
她突然看着韩馀夫蒙。
难道他想……
浓烈的警惕性一下提起来。
解忧问道,“你想做什么?”
韩馀夫蒙走至她身边,一下带起她的手腕,冷凉了几字,“如你所想。”
她挣扎了几番,无用,轻轻蹙眉,睫毛一敛,看着他道,“我明白了,你松手,我自己来。”
他遂放开,吩咐破丑,“给她刀。”
无情得没有任何温度。
很快,早已准备好的端盘递在她面前,放着一把小匕首与小碗。
破丑恭敬道,“嫣支,半碗就可。”
撇过那小匕首,她缓缓拿了起来,轻轻一抽,光亮锐利。
是把好匕首,割起来应该不需要太用力。
她轻敛着眼影,将左手掌的纱布拆了,掌心移至小碗上,在之前割血时,掌心本就划了好几刀,如今还未好透,看着竟是痕迹斑斓。
破丑微微皱了眉。
匕首轻放在掌心处。
她深深吸了口气,咬了唇皮,却迟迟没有下手。她承认,放点血不成问题,只是不喜被人逼着。汗王拿唯一的解药救她,她舍一点血又算什么。
只是……
过了良久,望着韩馀夫蒙,她咬牙问道,“我想问你,若是这半碗血起不了太大作用,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一碗。”
他的回答,果然如此。
她继续问,“一碗也不行呢?左贤王要舍我全部的血吗?”
他移开视线,却是未曾答话。
她盯着那小碗,轻轻一笑,“在左贤王眼中,我的命,比起汗王,其实算不得什么。”
说完,掌心用力握紧匕首锋刃,割入肌肤,疼的感觉只有那么一瞬。
她看着血色一滴滴流入碗内,腥味漫散,片刻后,鲜红的液体延至小碗的一半,她仍然没有松手。
破丑忽而着急道,“嫣支,可以了。”
解忧却是面色平淡,许是放血次数多了,也早已麻木,鲜血仍在流淌,“没事,一碗和半碗没有区别。”
要是半碗真的不够呢,免得有人还要她的血,一次性放完岂不更好。反正割的是她,疼的也不是他们。
掌心处,加大力道。
血迹流的更快了些。
“嫣支……”破丑眉色一紧。
她咬紧牙关,打算再多放点,有两字凉凉的传入她耳边,“够了!”
不,不够。
要想救活汗王,这点血,远远都不够。
他不知道吗?可是,她知道,在山洞里,她试过很多次的。
手腕却是忽然被人勒住,她动弹不得。
“本王说,够了!”
她面色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凝视着抓紧她手腕的人,言语轻轻,“如你所愿,汗王救我,我还他一命,这就够了。”
血液几乎快要与碗面平齐。
那一瞬,他移开她手掌,丢给那两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大夫几个生硬的字,“给她止血。”
她不多言,安安静静站着,任由两大夫处手忙脚乱在她掌心处弄,一番周折,只不过是比进来之前,掌心的纱布又多了几层而已。
忽然头脑有些晕乎乎的,耳畔,传来厉声的音调,“这件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又有一道柔和了些的声音,“嫣支,我送您回去。”
晕眩感袭来,她无力的点头。
正向前走了一小步,身体却一度凌空,被人一把抄起。
她发出轻微的叫喊。
晕眩过后,她才看清抱她的人并非是破丑,并且这么直接又蛮横的方式,破丑是不会做的。
而若说昨晚破丑对于这种事还有些目瞪口呆,那此刻显得非常淡定。不淡定的是那两个大夫,汗王还在榻上躺着没死呢,这左贤王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汗王面前抱着汗王的嫣支?
这……两大夫默然低首,眼不见为净。
“你留在这里照看汗王,关于那血,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本王。”
“是。”破丑恭谨回答。
走出毡帐,惹来的目光很多,并不奇怪。
她觉得奇怪的人,是他。
他总爱给人制造与她的误会,也对,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左贤王,谁敢说他半句什么,挨骂的人是她,水性杨花,红颜祸水。
哦,还有比这更难听的。
他不知道吗?
终于,她轻缓抬了眼皮,冷冷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韩馀夫蒙,你这么玩我很有意思是吗?”她又轻声一句,“你真的很令人讨厌。”
又是讨厌。
他竟这么不招她喜欢。
回到她住的帐子,琉璃被他遣散出去。
冷不丁的,靠近榻前,他是直接把她扔上去的,摔得她嘶疼,她心底暗暗的骂,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爱发病的神经病!
他站立在榻侧,补上她的问题,“对,本王就是在玩你,而且要慢慢的玩。”
这种语调,犹如玩弄着笼子里的鸟儿一样,轻蔑讽味,令她哆嗦了一层。
她瞧见榻上的被套,赶紧的拿过来把自己裹了,“你出去,我要休息了。”说着,裹着被褥,转身一躺,背对着人。
许久,她感觉他人好像还在,偷偷撇头一眼,果真还靠在榻前。
她又把被褥往上一拉,遮了头,整个人都很严实。
韩馀夫蒙瞥了眼外头热烈的光阳,再看她盖着的厚重被絮,非常不淡定道,“你不热?”
被褥里的回音,“……不热。”
似乎,她又恢复了那股子倔强味,总跟他抬杠。
他不悦,拽起被褥一角,她没有抓稳,被他一下拉了开。
她立即神经紧绷的弹跳起来,离他远点,警惕道,“韩馀夫蒙,你想要我的命救汗王,大不了我给你,但其他的,你别妄想。”
他怔凝了神,想起可能是方才那句话有些非常的歧义,令她一下误会生了戒心,但他说的玩不是那种玩。
再对她有兴趣,他也会选个好点的时间。现今,不合适。
韩馀夫蒙沿坐在榻边,开始说道,“本王要你的血,只是想能否从中看出解药成分,并非是拿来救汗王。”
她见他坐下来,仍不敢靠他太近,想了一瞬,才反问道,“那要是看不出来呢?”
还不是要她的血她的命。
他看出她的心思,说道,“你服食解药的时间已经过长,谁也无法保证你的血还能不能救人。本王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她默然低首,又抬头说,“所以,若是制不出解药,汗王会死。”
他稍稍停顿一刻,似乎发了一个‘嗯’字。
没有表现得太过悲伤的表情,即便要死人是他兄长,就如同索埠师傅重伤被人抬回营地,已经奄奄一息,他最先问的是解药而不是索埠生死,索埠师傅死后,他也不过两个字,“厚葬。”
当然,那场景他表现得多冷漠她是不知道,也没看见。只是破丑跟她提起,她脑补了一下那画面,估计是如此。
他看了眼她,“你不必自责。”
“若换做是你,汗王拿唯一的解药救你一命,你会不自责?”
“不会。”韩馀夫蒙提了声音,“他让你活着,不是让你活着自责。”
她深深松了口气,对他道,“道理我明白,不需要你安慰。只是我……”她忽然不再说,“算了,你和我不是同一类人,想法不一样,你无所谓,我做不到。”
“那你想如何?拿你命救汗王?”他皱眉。
她低低垂眸,摇头,声音轻弱,“我想,可是也做不到。”抬头看他,她苦笑一番,“我也自私,会很怕死,你会明白吗?”
他想了许久,似乎在回忆了些什么,“本王第一次见你,你是拿刀抹自己的命,放了本王离开,这样的你,会怕死?”
她道,“那时和如今,不一样。”
那时,她有人宠着有人惯着,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从来不需要担心自己生死,甚至为那人死也心甘情愿。而如今,面前的这个人,有过想杀她……
被人扼住命,每时每刻提心吊胆,令她没有一点安全感,想活命的感觉却是越强烈。
她突然不想死。
不,就算韩馀夫蒙真要她死,她也不要死在奴桑。
可是,汗王……
“你会怕死。”韩馀夫蒙似是听了一个笑话,“你若怕死,那年你不会拿命相抵,就为放一些不相干的人离开,你若怕死,便不会接本王那三箭,你若怕死,在洞窟里,你早可以弃了汗王离去,你若怕死,不会为救汗王舍血过多。冥解忧,你不是怕死,你只是想活着回晋国。”
她默然片刻,只道,“当是吧。”
“晋国,除了是你的家国,还有什么值得你惦念?你死去的丈夫?”他轻笑,“你竟然还没忘记他。”
她咬咬牙,不想与他谈论那些,很迅速扯开话题道,“汗王一直昏迷,你虽封锁了汗王遇刺一事,但是时间一长久,不免会让人抓到把柄,但若公开汗王中毒昏迷,指不定有人认为会是你所为,于你不利。你即便抓了大嫣支,她也只会说是你,而不会提大王子半点。”
听了半响,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汗王遇刺时间太蹊跷,偏偏就在他也要来不罕山之时,汗王身边信任的人都已经被清除干净,连索埠也已经……
尤其博古拉为进山救援,直接杀了提桉。
所有矛头指的都是他左贤王杀王夺权。
他凝视她,不曾想她也会懂这些,便道,“所以?”
“你是奴桑未来的王,注定的王,没有人可以与你相争。”
他轻了轻嗓音,“然后?你说的如此好听,莫非是想先讨好本王?好让本王日后能同意放你走?”
讨好?
她在一本正经的在谈条件。
那个青色锦囊,她手里的东西,怎么能这么轻易给人,反正他迟早都是奴桑未来的王,何不拿这个做个两厢情愿的交易。
“我是想跟你说,我手上有一个重要的东西可以……”
“左贤王,属下有要事禀告!”
外面忽然有一道高音。
听声音似乎很急的大事,他手底下的人那么多,且这声音她也不认得。
韩馀夫蒙瞟了眼外头,又看了眼她,留一句,“以后再说。”便头也不回快步走了。
她一个人郁闷起来,都说了是一个重要的东西,难道重要两个字他没听懂吗?还是他觉得,她说的重要在他眼里其实不重要。
不听就不听,反正以后有他后悔的。
洞窟,陷入黑暗寂寥。
外头雨声大作,一声闷雷,忽然轰破天际,震得沟谷连连动荡。
“不要过来!”
她嘶厉大喊,猛地,睁开眼睛。
颤栗地坐起身。
洞窟空台,燃起了三分火光,影影重重,她睁着眼睛,看着前面洞壁,久久的,才缓过神来,才知,自己睡在石床上。
方才……
她缓缓转过头去,十步之距的宽台,就在最偏僻的角落里,离她八九步远,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仍然还死死瞪着眼睛。
在看她吗?
为什么总觉得在看她。
仿佛梦里的场景,她看见他明明已经死了,却突然起身,那双恶疾的眼睛近在咫尺,喊着向她索命,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突然,又是一声大雷响破,震动!
她吓得跌倒,花容失色,一阵尖叫,蜷缩在角落里,记忆混沌,错开年华,已经记不起谁曾对她说:天公打雷,就是老天爷也发怒,要惩戒坏人了。
姑姑,原来你怕打雷啊。
空旷破旧的宫殿里,那个紫衣男孩找到被困在角落缩得一动都不敢动的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姑姑不怕,衍儿以后再也不丢下姑姑一个人了,以后只要打雷,衍儿就守在姑姑身边,姑姑就不用怕啦。
衍儿……
她容白的脸色又是一顿惨白,忽然想起什么,惨笑,她已经,早就没有她的衍儿了,他是别人的夫君,别人孩子的父亲,天下臣民的皇帝。
衍儿……
什么都没有了。
她摇摇头,抱着身子,也不敢往那边的尸体看,只是一个人缩在角落。
之后,再没了雷声,洞窟里,流水声湍急了许多,还有啪嗒的滴水声,响在周围,每滴一下,她心中便轻轻颤动,总觉得四周都是怪异的,似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令她的神经一下崩溃到极限。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平静了心境,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颤畏的抬头,视线尽量略过那两条一动不动的人影,看着右边。
有火光,再偏移了一下视线,前方四五步远处,燃起的柴火,已经很是微弱,而柴火的旁边,有染血的刀剑,还有……躺着的绮里遏渠!
她如今什么都不敢想了,抖得害怕。
怕这黑漆漆又阴森森的洞窟里就剩她一个活人,守着三具尸体。
最终,她动了动身子,很快走至绮里遏渠身边,蹲下,缓缓伸手,去碰绮里遏渠,触到一抹似冷不冷的温度,再看去,他胸口的那只箭已经不在,衣衫大开,缠绕着止血的黑布,而火堆旁边,一只血箭,一柄被火烧得通红的小弯匕首,还有些零碎的小瓶子。
她的短剑,也被搁置在一侧。
他自己把那只箭深入心口的箭挖了出来,这些药瓶可能是那两个黑衣人的,他们那样的身份,带药在身上不足为奇,而绮里遏渠也是对他自己下了狠心的。她不得不对这个平日里待她极为温和的男人刮目相看。
他是主宰奴桑三十年的王,即便年容白首,毅力丝毫不减。
看着奄奄欲熄的柴火,她不能让它灭了,不然的话,密闭的洞窟,四周一片漆黑,还有两具尸首,鬼知道会发生什么,而她,会疯的!
可她要取柴,又要经过那两人的尸体……
挣扎几番,她努力克服心中恐惧,快速走向那边,死也不敢看那两人!慌慌张张拿了一堆柴,回来,摆好,火苗又燃起些许,将洞窟照得亮了些。
她呆坐着,盯着火苗,一天一夜未进食,她早已气虚亏损,莫说那些刺客,随便一个人她都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对抗,也不知外面是不是还有刺客在搜寻,若是再来两个黑衣人,她怕也是无法保命了。
又想,她如今跟守着三具尸体有何区别?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时,忽然又见绮里遏渠的脸色有些变化,她微微看去,他唇色墨黑,俨然已是中毒很深,两边容色亦是带着青紫。
为何又是如此?
她一时之间无法想明白,她的血到底有没有作用?若是有用,为何一直反复无常,一会儿好转一会儿又变为原样。
绮里遏渠……会死吗?
脑中忽然又回旋着那抹狰狞的眼珠,她面色惊恐,生怕像梦里一样,她一个人陷入冰冷暗黑的空间,怎么喊都没人,那人血迹满身,一步步靠近她,她不是故意要杀他。
不是的……
她不要一个人面对三具冰冷的尸首……
她不要一个人待在这个可怕的地方……
不要一个人……
面对深深压抑的恐惧,她已是无法再正常思考问题,神智涣散,此刻她脑海里唯一停留的念头,竟然是她的血能救人,能救人!
可以救人……
她要救人!
救他……
她陷入呆楞中,喃喃道,“一定是有用的,有用的……”
忽然,她又低低说,“……莫不是,血不够?”
用的血太少了吗?
一定是她用的血太少了……若是再多一点……是不是就可以……
洞窟空台,飘进来一抹人影。
人影着一袭白衣轻纱,面若冰霜,很快扫过洞窟内局势,两具死尸,只撇一眼便略过,那堆火苗,已经微弱,闪着重影,而火堆旁……
两抹陷入昏迷的人影,紧紧挨在一起。
毫无波澜的眼瞳,在那刻,微微拧了一下。
白衣女子快步走过去,在衣衫褴褛的解忧面前蹲下,只见解忧面色一顿惨白,憔悴无比,手臂上又是伤,掌心也划了几道口子,看来,可能是失血过多昏迷了。
稍顷,白衣女子又见绮里遏渠唇角边还残留着血迹,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白衣女子再度凝眉:公主竟然舍血救一个快要死的人,能有何用。
“墨痕。”白衣女子念了一句,嗓音凝冷,“果真是自作孽。”
轻轻抬手,将药丸送入解忧口中。
白衣女子又道,“公主,你虽身带嫡系凤血,可解百毒治百病,然墨痕如此剧毒,毒性狠烈也不亚于当年的夺魂香,你如今却也只能先救你自己,不可能还救得了一个要死的人,你纵再舍血给他,也只是延缓他毒发之期,不过枉然。恐怕连你自己也……”
连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谈得上救他人。
女子低垂眼眸,转手,只得给绮里遏渠也喂上一颗药,这凝心丸也只能延缓毒性蔓延,多保他几日不死,免得公主再费血救人。
当年的夺魂香是慢毒,自小扎根于她体内,若非铃木偶然发现,只怕连父亲都不知公主从小被下毒。夺魂,夺人魂魄,整整十年,公主虽有凤血护体,倘若体内剧毒毒性不解,如此下去,以后怕也是非死即残,父亲大怒,逼蔺之儒出手解毒。
嫡系凤血,传说可解百毒治百病,这不假,却也并非是万能。万物皆有相生相克之理,倘若凤血真能强大到抵抗所有,只怕,世人贪婪忌惮,那与世无争不为凡事所扰的凤竹林离遭殃已是不远。
淡淡瞥过一眼,火堆旁的两人似有醒的迹象,旋即,白衣女子很快隐身离去。
顷刻,解忧拧了拧眉,轻轻睁开。
洞中飘忽的幽暗静火,恍了一下眼睛,记忆一片模糊,都不大记得起自己做了什么,忽然想起重大的事,往身边瞥去,又松了口气。
绮里遏渠正悠悠睁开着眼眸,一敛又敛,微微启唇,细弱的声息传来,“忧儿,你过来……”
解忧靠过去一点,怕他这样躺着不舒服,便轻微托起他,让他的头枕在她腿上,有东西靠着,这样说话会比较有力气一些。
“……我有话……与你说……”
她低低俯首,轻道,“汗王,你说。”
他缓慢抓住她的手,一抹锦囊塞入她手中,她半征,只听他又微弱道。
“若我死了……你拿这个……为信物……立夫蒙……为王!”
最后两字,砸重了力道。
她脑袋嗡了一下,忽然就脱口说道,“你不会死的。”
只见他稍稍笑了一下,牵强苦涩。
她又颤颤问道,“……真的,没有解药吗?”
绮里遏渠微微摇头。
墨痕,莫恨。
两日之内必死无疑,再狠也莫恨。
可终究,他无法再狠下去,之前寻找到这抹毒药方子,命人稍加改动方子制作,然他也会怕万一,留了一颗解毒丹丸,其余知情人全部被杀,没有人再知道如何解毒之法。
而那唯一的一颗解药,在解忧昏迷时,他送入了她口中。
不然,她又怎会能在一夜间解了毒。
望着这个在最后关头能陪着他,明明害怕却仍对他还不舍不弃的小女子,他有些怔然,这样的性子,哪里像玥儿。那个倔强刚毅的女子,那个,他为了自己利益,为了日后能与诸多王族争,亲手把她当成官奴,送给冥邪的女子。
谁又能想到,若干年后,他会夺了她女儿过来。
她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非常生气的吧。
可是,他已经几十年不曾见过她了,她是何模样他竟早已忘得干净。此刻,唯一在脑海里萦绕的,竟是另一个,陪伴了他几十年的女子。她的面容清晰无比,她的微微温笑,她的愁眉容色,一下子全部倾入。
想忘都不能忘。
还有她病魔缠身时,容貌苍瘦,让他背对她,不要他看她的模样,她轻轻呢喃着最后一句,“爱你的女子好多好多,都说我是你最宠的嫣支,可我从来都不敢问,你心里,可曾有我?”
他不曾回答,她却已撒手人寰。
他再也,没有机会给她答案。
灀儿……
解忧征凝片刻,他似乎唤了一个名字,软喃轻声,人又昏睡了过去,她并未听清念的是谁。
手中,一抹青色锦囊,她好好存放在自己身上。
许是外头有雨,洞内潮湿,又有风传入,惹得火苗乱飘,很冷,她抱紧了他些。
稍稍抬头,目光瞥过那抹黑衣刺客僵直的身体,她便又很快低下了头,方才还好转的脸色,一下又显苍白。
不知多久,腿有些酸了,她放下人,抓来大把干草给他当垫枕,又想他会不会冷,她不太敢去扒黑衣人的衣裳,反正她外层衣衫已经破的不成样子,干脆解下来给他披上。
她瞄到那把插在地上的短剑,还残留着血迹。
便过去拔出来,在水流中,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忍着胃里的恶心感,将血洗干净,剑身铮亮。
忽然,后面传来一声断裂的呲拉声,她吓得大气不敢出,紧张回头,洞中并无任何异常,反倒是火堆中一根支撑的柴,一直烧着中间,以致断裂开了而已。
缓了口气,她又见睡在火堆旁的绮里遏渠似乎动了动,以为他是要醒了,连忙欢喜得奔过去。
然而,这一欢喜并未持续多久!
在她快要靠近绮里遏渠身边时,右手腕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忽然一阵绞痛无比,连短剑都无法拿稳,啪嗒掉落在地。
她又是一顿惊吓,这洞窟还有其他人!
念头才一闪过,果然听到水流上方有离开水面的踏水声,很快,正朝她这边而来。因那边太漆黑,她只能看见有条人影过来,或许是那些黑衣人的一个,想也没想,忍痛捡起地上的剑,狠狠一剑朝那人砍去。
她可不敢保证,所有人黑衣刺客都有怜悯之心!世上好事又哪能有那么多!
看这人拿石子打她手腕的力道便知,绝对这人也是下了狠劲!
然她砍人的一招被人影轻而易举挡去,这人忽然烈劲带起,把她甩了老远,后背撞到尖锐的洞壁,疼了半刻,她一阵晕眩,盲目的,很快又执剑追招。
只是,剑势才起,咔擦一声,她手腕被人死死翻转拧住,剑从手中脱落。
她疼得面色抽凝。
左手正想拼死一搏,她一抬头,终于,视线里,看清了这个人。
片面的火光,将他的面目轮廓印的清晰……
就在她停顿怔然的这半刻,他的手已经放开她手腕,突然袭至的,是他冷冷的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将她抵着洞壁。
她被掐的面色通红,一顿挣扎,竟不知为什么。
他不曾放手,她越来越喘不过气,想说话,却说不出,拽着他的手,想要拿开,却是徒劳。
这边的火光这般通亮,他应该一早认出了她才对,从他上岸的时候就该认出了才对!现在他也认出了她!可他却还是向她出手,打了她,如今还掐着她!
她窒息般的,对视他的眼眸,那眼中,分明没有任何柔情,只有一股,蕴酿的,无限放大的,凶狠残烈的,熊熊大怒。
从他眼中,她读到了,此刻,他想要她死!
犹如他死掐着她脖子,好紧。
为什么?
她不明白,他怎会,要杀她?
他竟然要杀她!
绝望窒息令她面色痛苦,她忽然觉得很可笑的是,她不认识的人,一念之差,却想着放她走。她在这里苦苦支撑着,一直盼望着能来救她的人,如今,却是只想要她的命!
他眼中的狞烈,是真的要她死!
韩馀夫蒙!
她忽然轻轻笑了笑,这两日待在这洞窟,想来想去,千万种可能,怎么都没想到最后会死在他手里。
她竟然一直想着绮里遏渠那一句,他会来的。
他的确,是来了……
想起那个谣言,她早知道的,他这样的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无论对哪个女子,压根就没有过心,哪来的真。
对她再好,也一定是有目的的。
这不,他现今,就忍不住想杀她……
她相信了,他真的,会杀人!
她很憔悴的一笑,只是忽然记起了,绮里遏渠昏迷前交代她的话,眼前这个人的王位,可是掌握在她手里呢……若她死了……
“汪汪!”
一声尖叫荡在耳边,她思绪抽回,很确定叫声就在身边。
眼前的男人微一低首,仍旧纹丝不动,瞥过自己脚下,那条死死咬着他衣角,要把他拖动保护自己主人的大狼狗,眉色一拧。
解忧却是快不行了,直翻白眼,透不过气,死死拽着他手,太紧……
突然,整个人被重重甩到了一边,她不稳,栽倒在地。
心口一阵恶心晕眩,她面色通红,尽量给自己通气呼气。
大狗也一下窜到她身边,低低对韩馀夫蒙吠了几声,一副誓死要跟他拼架的样子,模样恶狠狠的。真是不明白,明明是最开始是他好言哄它,要它带他快去找主人,早知道他是要来欺负主人的,就不带了!
这个人,它再也不会信了!
韩馀夫蒙早已转身,见角落里那两具尸身,连忙上前去探看绮里遏渠,见他唇边浅黑,便知是中毒迹象,以及他胸口淋漓的血迹,大概能猜出发生过什么。
解忧晃荡着爬起,走到绮里遏渠身侧,他来了,汗王如何,也已经不是她需要担心的问题,想着自己如今的模样,是衣不蔽体。
本来已经够惨的了,不想让自己更狼狈,便想伸手去拿绮里遏渠身上的外衫。
却不料,才把手伸过去,便被突然锁住。
眼前随即也传来他的低燥怒吼,“你做什么?!”
愣了一下。
她做什么?
她能……做什么?
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令他一下性情大变,如此警惕提防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似的,还让他如此怒对她?甚至,想杀了她。
她到底做了什么?哪门子地方得罪他了么?
忽然一下想起他说过一句话:你可以讨厌我,可以不顺从我。但千万别背叛我,冥解忧!
抱歉,从去年九月秋祭,他不留只言片语就回他的封地之后,到现今快三月,她与他五月有余未见过面,她还真记不起自己做了什么。
因为面前这个人不仅是个喜怒无常狂躁粗暴的神经病,还辨不清事理,这种人,她懒得再去理,也不想再被他掐着脖子一次!
一个不小心,就是丧命啊。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被他杀的无辜女子。
左手忽然一下拿走那件外衫,她又凝视着被他锁住的右手,轻声笑了笑,道,“左贤王,可以放手了么?”
他却是面容紧绷,字字咬牙,目光凝凉,冷了声,“你若敢碰汗王,本王绝不饶你!”
她心微凉。
许是他力道太大,她的手是被甩出去的,连带她整个人不稳,一下跌宕在地。
他打她,掐她,摔她,她忍了。可这句话,什么意思?
他怕她对汗王做什么?
居然,居然他会如此疑心她。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疑心,可以不问事情缘由,也足够让他动手,去杀人,他方才的狠劲,她深深领教了。
这个男人,就像燕嫆说的,是个魔鬼!
解忧冷凉嘲讽一句,“左贤王的度人之量,竟如此小,枉我看错了人。”
说罢,便是爬起身。
忽然之间,有一抹东西从衣衫缝里掉落,叮铃一声,清脆。
解忧低首,掉了东西,自然下意识去捡。
只是,腰弯了半截,东西却早已教他捡了去,果真眼疾手快,瞧见掉的是什么,她反而不在意了,站直了身子。
反倒是韩馀夫蒙,一瞬不可思议的怔凝。
他凝眉问道,“你为什么还带着?”
她为什么不能带着?
解忧惊愕,本想如此反问,却想,他问的有些奇怪,而她这般说反而意思不明确,于是说道,“我的狗喜欢,我就带着了,左贤王若有意见,这铃铛,我今日还了你便是。”
正好,她不用再一直纠结怎么还他。
星月?她又不喜欢他,可从来不会强迫他说那些花言巧语,去摘什么星星月亮之类,他还是给别的女子去吧。
哦,当然,前提是有女子不怕他会不会突然把自己弄死了。
看了眼沉睡的汗王,她隐隐有些担心,可他明摆着不让她接近,她也不会自讨没趣,默默退到一边,将外衫披好。
阿穆尔有些哀怨的看着铃铛。
解忧心底骂它没志气,旋即用眼睛狠狠的训它:要铃铛还是要我?
少倾,阿穆尔摇着尾巴匍匐在她身边。
她满意点了点头:嗯,乖。
却又见韩馀夫蒙仔细收起了铃铛,带起绮里遏渠,准备出去,连招呼都不与她打一声。
解忧一见,自是面色微皱,他是准备把她丢这里?不带她一起走?
不与她说话,就是默认!
见他走近水里,火堆忽然被他弄来的水花熄灭,呲拉一声,一点烟火沫子都没有剩下,四周显一片漆黑。
久久的。
“韩馀夫蒙!”想起洞窟虽然有活人,她安心感强了不少,可突然而来的黑暗,也有那尸体……她心中恐惧,下意识便是一声喊道。
凭借本能的方向感,她在黑暗中摸索去,碰到石壁,她又喊了一声,“韩馀夫蒙!”
没有回应。
他不会……真的丢下她,走了?
“阿穆尔……”
她叫了两声,连狼狗都没回应她,莫非,选择了那铃铛,跟着那铃铛跑了,也不要她了?
她又往前走几步,脚下忽然踢到什么东西,想起她是不是乱转走错了方向,那脚下的这东西可能是……
死人。
“啊!”
一顿惨烈的吼从空台劈出。
她已是吓得腿软跌倒,空荡荡的心灵,一下没了支撑,又是恐惧又是怕,积攒已久的眼泪,忽然一瞬间崩塌,就哭了出来,呜呜咽咽的声音。
不要她了,通通都不要她了……
除了哭,她一下子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许久。
好像很久。
黑暗中,传来一道冷凉的音,“你怕黑?”
“不是,有死……死人。”
“有这么可怕?”
“你当然不怕,又不是你杀的……”解忧没脑子冲口而出,忽然一下子跳起来指责道,“你明明就在,你干嘛不应我的话,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会怕,韩馀夫蒙,你干嘛把我丢下,你干嘛不说话,干嘛不说话……”
想起对方是谁,她连忙制止了自己简单粗暴的脾气。
黑暗里,韩馀夫蒙凝楞了许久,他并不是一直都在,方才出去了一会儿,将遏渠哥哥带出去交给别人,他以为她会跟过来,但是后面却没有她。
最终,他还是回来找了她。
因此,而见到这样一幕。
他所认识的冥解忧,是个时而任性时而又倔强无比还专门冷眼对他的人,时而又能规矩温柔有胆量,许是他受到她的拒绝与冷眼颇多了一些,哪里会知道,她原来也有柔弱的一面,原来也会害怕,他倒以为,她一直很强大呢。
当日敢接他三箭的飒爽英姿,却是不见了。
她会哭,她的小性子,她的脾气,一向时好时坏……
“你……你还在不在?”解忧心悸问道,忽然想起汗王交代给她的锦囊,又强横起来,“我可告诉你,你若把我丢下,你会后悔的。”
韩馀夫蒙皱眉,她倒是还学会拿无所谓的东西威胁他了,面色更是一抹凉意,僵冷开口道,“你再废话,本王真会把你丢了!”
一听他语气不善,解忧果真不再说多余的话,只轻了一下音,“那……你在哪儿?我……我看不见。”
“向前走三步。”
依旧没有温度的声音。
她心底默默数着步伐,伸手摸索着前面,一,二……
三步未到,接下来,便又是她惨叫,等她回过神,才感觉出来,他刚才拉了一下她,那她现今是在……他背上?
有点,温度。
他说道,“小心头顶,不要乱动!”
好吧,他身体有温度很正常,说出来的话要多冷有多冷。
她暂时不惹他。
也怕磕到自己的头,她尽量压低自己,几乎是贴着他肩膀,两天一夜,被一这么折腾,忽然又有这么暖的靠山,她早没了力气乱动。
只知道,他在沿着水流慢慢往上走。
洞窟口光线很弱,应该是夜晚了吧。
她软趴趴的靠在他身上,觉得这洞窟好长,她眨了眨困意的眼睛,声音碎碎,说道,“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
他不是丢下她了么,为什么又回来,他不是想她死么,把她丢在洞里,她不死也会疯的,不就,正遂了他愿。
为什么他要回来……
前面的气息冰凉,“冥解忧,若是我与汗王都无法活着从这里出去,我死之前,一定会先杀了你。”
果然,救她也没什么好心。
背后,她笑了笑,或许已经是无法理解他到底是何想法,冷冰冰的对她,说的好像她对他做了什么背叛的事,莫名其妙的,想要她死。她微一思考,不会是想陪葬吧?
很快又清楚明白他这句话——即便他来了这里,找到她与汗王,却仍然还是处于危险之中。
只怕,这大片的林木内,还潜伏着刺客。
“韩馀夫蒙。”
她的声音又有些轻了。
他没有应,一旦她叫他全名,准没好事,但一想,她客气的唤他左贤王的尊称,也一样没好事,便冷冷应道,“怎么?”
“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低敛的音,从他后背钻入。
他淡淡道,“说。”
“那个……洞窟里……有两个刺客……若你能活着出去……能不能留他们一个全尸……帮我厚葬了他们……”
她本想说厚葬其中一个,但如今她也无法分辨谁是谁,都是一样的黑衣蒙面,除了,那人死前的眼神……就当给她自己积点德,葬了两人。
“为什么?”他微微疑惑。
“有个人,一念之仁放了我一命,即便他要杀汗王,在你们眼里,他确实该死,可是,”轻轻地音,似乎她在背后快睡着了一样,鼻音呢喃,“他有一念仁慈,我该还他。”
随后的话,她几乎喃喃自语,“若有下辈子,不要再对任何一个女人抱有怜悯同情之心,女人狠起来,其实很疯狂的。”忽然又听她温声道,“……对不起。”
他身形微一僵硬,想起她方才说了一句:你当然不怕,人又不是你杀的。
莫非……
他想入很深,向后一瞥,发现她眼皮敛入,面色苍弱,完全趴在他背上,不知是已经睡着,还是别的原因昏迷,他当下又加快了步伐出了洞窟。
只能一步步来。
惊恐之余,她见三只狼忽然分叉开,另外两只缓慢的朝两边人群走去,许是人太多,狼也觉得孤军势敌不划算,许是在度量正确的出击时机,而中间那一只,是朝她而来,呲牙咧嘴,狼眸如火,愤怒至极,它的脚处拴着一根长长的链子,所过处,鲜血沾草……
她突然意识到这儿为什么会有狼,怕下一刻还会蹦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动物。
五月祭天,助兴活动,听闻奴桑贵族很喜欢看人与兽的搏斗,这人自然是低等奴隶,大部分搏斗结果轻则断胳膊少腿,重则人亡兽胜,贵族反而看得越兴奋。所以,这三只狼本来在与人搏斗,却不想,过于激烈,链子挣脱,一下窜逃而出,惊吓了人群。
只剩五步,三步,时间漫长。
她盯着大狼前行的脚步,像个木头人,她确定自己一定是被吓得无法动弹,袖底双手,微微动弹,抬眼见狼那一瞬,已做好生与死的准备。
狼先是靠她很近,嗅闻她身上气息,狼并不会主动攻击人,除非这狼受到过人惨烈的攻击,否则不会绝地反扑,它们很有灵气和智慧,但——
显然这匹狼是怒的,被当做玩宠一样为人消遣娱乐,为命而与人类搏斗,圈外人类疯狂的嘶叫呐喊,早已激起了狼心之怒!
一声凄厉悲凉的嘶嚎,獠牙咧嘴,一跃,狠狠朝她撕咬而去!
手舞飞扬,匕首锋嘀。
一箭鸣镝,旋转破空。
只不过是两个瞬间。
众人大惊之余,不禁佩服中间那女子与狼一搏的勇谋,个个瞪直眼珠。
只见那一瞬间,腾跃而起的狼,被一箭的阻力击中,翻滚至远处,奄奄一息。另外两只,却是少正辛桓与少正修鱼两人见狼伤妇女小孩,来不及拿刀剑,正空手相斗,两只狼却也是被两人打得半死不活了。
汗珠满额滑下,她仍沉浸在方才的恐惧中,手臂酸痛,五指颤抖,手上沾了血迹,方才……她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么?甚至,她伤了那条狼。
凶狼残暴撕咬临近瞳孔放大的模样,深刻在脑海,挥之不去。
回过神来,身边已经快步走来了一个人,狂喃大笑,高声向所有人宣布了什么。
她听不懂。
那边一众权贵出列,在她身上盯了一刻,亦是笑声盈然,每个人大气朝汗王恭贺一句话,高昂之声,令所有人都能听见。
人群有了回应,满地嚷嚷,一遍遍忽然响彻。
她模糊的听到两个音译过来的字。
“嫣支!”
她像个茫然的人,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吗?
向旁边不远一瞥,是少正修鱼见她容貌那一瞬的诧异惊惧,另一边却是少正辛桓谙沉诲默的脸,她紧张搜寻着韩馀夫蒙的人影。
在她用匕首与狼相博,生死关头,她隐约瞥见是他拉开弓,射出最关键的那一箭,救了她一命,凭她这点本事,怎可能胜过豺狼。
也是他带她来到这里。
她突然只想找他。
一切都很稀里糊涂,她强装镇定,忽然被汗王绮里遏渠一路拉着,来到这方权贵之地,甚至能坐在汗王身边。
那些奴桑权贵亦是重新躯身就坐,个个威武雄姿,脸上似乎洋溢着喜悦,对汗王连番说道什么,玩笑客套,她不知道这些人的笑是真是假,就如同晋国诸王侯与权臣面对皇帝一样,眉笑之间是否藏刀,背地里又如何风起云卷。
她甚至不知,自己怎会有这样的念头?
明明一派和气。
她没有说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说什么,奴桑话不会说,干脆,也就默默陪在汗王身边。众人只当她是晋国女子的温婉娇羞。
她又瞧着身边老当益壮的汗王,心里一股异样感觉,沉思之间,宴会当中响起了一道音,她顺势看过去,却是韩馀夫蒙回来了。
他首先豪笑说话,似乎是谦声道歉的意思,是对汗王,汗王高兴,摆手夸赞他箭法几句。
方才那一箭……
韩馀夫蒙的目光终究落向汗王身边的她,忽然用晋国话说道,“能娶得一位公主,是我们奴桑所有勇士的荣耀,恭喜遏渠哥哥,又得一位聪慧善谋的公主。遏渠哥哥突然说今晚是与公主的婚宴,我的贺礼还在路上,今日可是来不及送了。”
她不可思议,再度抬眼看韩馀夫蒙,他的话解答了她的疑惑——方才汗王宣布的事,就是和她的婚礼。
难怪所有人都表现得很喜庆,这婚宴来的令她措不及防,只知外面歌舞欢快,似乎更喜庆热闹,此处更是又送来了大批美酒果实,供王侯权贵饮用。
可婚礼只是宣布吗?不需要做其他的什么?
韩馀夫蒙一说,大部分人听得懂,纷纷表示这来的太突然,他们还以为汗王和这新来晋国公主的婚礼或许是要在祭天结束之后举行,不曾想会在这里同时宣布,不过,他们的贺礼都已准备齐全,只差送上。
众人笑谈,又是齐齐举杯恭贺,一时热闹不已。
夜下,她被送到汗王寝帐,她本就是被人偷偷带来这拢城,自然无处可睡,且忽然又成了她与汗王的婚礼之夜,送进这儿理所当然。
她心里难受,又不明白,汗王为什么冷落她,忽然又让她在这么多人前露脸。
帘子甩开,脚步跌宕,有人进来,接着便是沉稳有力坐在她旁边,呼出了大口气,缭绕狂烈的酒气,这么硬朗,竟还能与那些人喝这么多酒?
她紧拧着五指,那接下来……是不是要……
终究要来的。
即便会有如此一天,她也不能退缩,只是……手,却绞得更紧。
忽然有一声轻笑,是汗王的,又说了一个字,“像。”
她不明白。
“帮我解衣吧,难受。”
说着,汗王整个往后边的榻子仰倒了下去,似是很累,累得无法支撑,微闭着眼睛。
撇过昏昏沉睡的汗王一眼,平静心中复杂情绪,她靠过去,照做,轻颤着将他的外衣解开,脱下,挂在帐内钩处,她又慢吞吞回了榻边而坐。
汗王全身不舒服,轻微挪动,眉眼紧皱,“再解。”
哆嗦片刻,她又开始解开一层衣,曼斯条理,生怕磕碰了他,要知道解完这一层,他若是再说解一层,那就什么都看见了,她别过眼,好想把这件衣服慢慢解到天亮,更希望,他快点醉睡过去。
哪知,见她解得如此慢,汗王会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夫蒙?”
呃……喜欢?
绝对没有。
莫不是她与韩馀夫蒙在路上独处多天,传到了汗王耳朵里,起了疑心,那汗王这么问是误会了什么?今夜又是韩馀夫蒙把她带来这里,汗王该不会已经误会她与韩馀夫蒙……
她掐断自己思绪,说道,“汗王为何如此问?”
“有人在我耳边吹风,说你是夫蒙亲点嫁过来的和亲公主,你们两人必然有关系,还说,你是他要特意安在我身边的人,好日后助他夺汗于王之位。”他沉沉一声,模糊之间睁眼,边说边费力抬手,苍老黝黑的指腹,在她侧脸微滑。
轻轻捧着她侧脸,目光深幽,很是专注。
专注得不像是在看她。
没有躲避这种轻软的触碰,她心中害怕至极,无论因何,果然还是被汗王疑心了,才刚来两天就是人眼中钉了么?可——夫蒙亲点嫁过来的和亲公主?
思绪打住,她旋即凉声道,“我委身于奴桑,是望奴桑与晋国和好止战,解黎民百姓之苦,并不想挑起汗王与左贤王内乱。”
他笑了一声,一抹冷凉,“真是如此?你对夫蒙——没别的意思?”
“汗王想听我的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听真的。”
她仗胆,冷道,“奴桑屠我晋国城池,杀我晋国众多百姓,驱使为奴,掳掠我晋国财富女子,可恨可耻。当中以左贤王最为勇猛无敌,接连破我晋国城池,杀戮百姓,逼得我不得不离开家国来此异乡,我早已视之为仇敌,恨之入骨,又何来喜欢。”
“在我面前辱我奴桑勇士,若非你是和亲公主,是个女子,只怕也会像那个来奴桑谈和,却张狂无比的晋国使节一样,立即斩首,头挂城前示众三日。”言语之间已是冰凉刺骨,汗王放下抚弄她的手,磕了瞌眼皮,不耐道,“你的假话又是什么?”
“假话……”她轻轻笑了笑,“既然汗王已选择听了真话,我又何须,再去捏造假话?”
“真真假假,总是难辨,为了讨好我,你说的真又有几分真。”汗王皱眉,嗔叹一声,又转而看向她,“我只是问你是否喜欢夫蒙,你原本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却偏偏扯出那么多,极力想撇清关系,却不知,关系更乱。”
她心中一惊,“恕我愚钝,不明汗王之意。”
“别紧张,我不是怀疑你们,只是想问问你心迹,你真甘心,服侍我?”汗王渗出一抹笑,苍老凝白,带着戏谑之意。
汗王知她是紧张的,不过一直强装镇定罢了,一个六甲男人,一个碧玉女子,说真的,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可真当这一刻来临,在他眼里浮现的,是那果敢善谋的女子,她会不开心。
他亦不舍。
解忧蒙生一个念头,难道汗王怕她会不甘心屈身于他,要另找男人早就打算?他以为她——选中了韩馀夫蒙?
低咬着唇,明知他话意是试探,她哑声回道,“是,解忧真心服侍汗王,对他人无任何妄想。”
闻闭,他开口道,“那就再帮我解衣。”
眼睛,瞄上那一层衣衫,最后一层。
双手微抖,屏息,她视死如归,开始去解。
不知是嫌她太轻柔,还是嫌她笨拙,时分一息一分过去,衣衫只解开大半,他便突然抓紧了她的手,隐约间可见他胸膛起伏。
他忽然说,“你这样子,哪是情愿,即便能征服你的人,也无法征服你的心,我没有心情跟一个不情愿的人做什么,你出去。”
手被甩开,人影已是侧身就眠。
解忧怔愣半息,望着那抹背影,寝帐空气漠然冷了一层。
默默退了出去。
自然没了她这大嫣支,总的得有个人上位。于是,在她被幽禁第三日,薪离王便当众臣之面,提及了少正修鱼与公玉訾儿的婚约,公玉訾儿已是十六之龄,先汗曾是让少正修鱼明媒正娶,礼娉去年秋祭时便已下了,公玉訾儿嫁他,必然要是他的正妻。然而他的正妻,就是能尊称为大嫣支的人。
这也是薪离王极力赶她下台的原因。
大嫣支这个位子吗?
解忧只是忽然想起曾经那位叫扎娅的大嫣支,说过一句话,如今想起来令她有几分动容。她说,大嫣支,我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个尊贵好听的称呼。她再叹气了一番,看来那女子也是个性情中人。
而单单的嫣支,就是妾。贬妻到妾,对任何女子来说都会是一种嘲讽侮辱。不过,于她如今而言,是妻是妾,有任何半点的区别吗?
少正修鱼,她第三任夫君,自贬黜她之后,再无踏进她这里半步。
哦,七日后,是他和公玉訾儿大婚之日。
她被幽禁,却是没法去祝贺了。
又闷了好多日,她实在是无聊,想起来,这是她入奴桑以来,第一次被幽禁。先汗在时,他从未说不允许她做什么,只要是她想做的事,骑马射猎,哪怕是每天跑出去瞎逛,也从不管她。除了隔两日就得去他面前现身,伺候汤药,他会有笑容,会和她聊好多与朝政无关之事,她也会来起兴致,做一顿膳食给他……
那人,是有把她当女儿来宠溺的,对不对?
只是她,身临其境却不知。
一想这些,脑袋又痛了,此刻她是一头散发,反正是在自己的地方,无所顾忌,又无人拜访,便没有妆容修饰。
她摸了摸后脑一块,当时出了血,为了更方便查看伤势,大夫不得不割了她那边一小块头发。只是一小块无伤大雅,用旁边头发便能掩盖过去,再说三千烦恼丝,少一点也不算什么。
只是一想到这脑上的伤,她就总能无缘无故想起韩馀夫蒙那天对她……
停,不能再想!
半月多的调养,她这伤算是好得七七八八,琉璃便过来为她拆了纱带,她顿时只觉得头顶舒服,再也不用被这烦人的纱带包裹。琉璃仔细查看了几番,确实好了许多,顿时放了心。
门帘口响起了一道呼唤,“嫣支。”
她转头看去,是纳达在帘边候着,并不打算踏进来,修鱼身边这位跟随的将军,许是因遗书一事,却是不怎待见她的,这点解忧明白,也看得出来。
纳达见了她之后很快低了头,她以为纳达是有事要与她说,但两人隔得太远,不太好说话,只能礼貌的吼一把嗓子,她嗓子正提起来,闷在嘴边,纳达身后已进来了一个人。
人影看向她这方位,有点怔然。
解忧脑回路停顿了半响,深深思考了半响,这眼神,他……这么看着她做什么?
她样子有什么不对吗?
说着低眼去瞧。
多日来被幽禁,她也常起得晚,反正关着也是关着,不如睡觉。且昨日刚解禁,今日也没把这习惯改过来,以至于她现在还是在床榻上赖着。琉璃刚又为她解下头上纱布,来不及洗漱,莫说她现在是头发披散,就连衣衫也只是白色单衣……这算仪容不整了吧?
她这才面色失惊,一把把被褥横了过来,遮了严实,顺带把脸也转过去,不想让人看她模样。少正修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还看了她这女鬼一般的模样……
她觉得头更疼了。
细诺了一下嗓音,“那个……我……”
僵然了半响,还是他先开口,“我在外边等你。”
人已快速转身出去。
她松了口气,连忙让琉璃帮她简单收拾一下,碍于伤口,弄了个简约的发髻,看着蛮好,便轻装出了去。
外面,纳达离他身边数米远,他缓缓侧过身来,又看了她许久。
解忧被他看得心中甚是不安,走过去,在他面前晃了晃,温了一抹笑道,“都是成过亲的人了,不能再这么盯着别的女子看。”
别的女子?
她算别的女子吗?
明明现在就是他的……她若不同意,他却是不敢那么想的。
他默默叹了气,无奈说道,“解忧,你会不会怪我这么做?”
“不怪。”她知他说的是什么,便又朗朗说道,“正好这段日子图个清静,养伤。”
“你的伤……”
手伸出,正要去碰她后边伤口处。
她却突然退了半步,那手,如在空气中凝固了一般。
若是在以前他这般动作,她不会有任何想法,只当他是朋友,可是如今不同了。她告诉过自己,不要再把他当之前能陪她玩闹的小王子,他是汗王,成了亲,已有妻子。又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她不能与他过分亲近。
少正修鱼面色复杂,片刻,缓和了过来,缩回手,说道,“这半个月,你一定闷坏了吧,正好我今日也有空,带你出去走走。”
“可以吗?大嫣支她……”她皱了眉,他与公玉訾儿新婚才几日,这时候他应当好好陪着公玉訾儿才是。
这样带她出去,合适吗?
他打断她的话,似乎皱了眉,“这有什么不可以。”
她心中又叹了翻气。
他们男人想的太简单,公玉訾儿那小姑娘一向难哄得很,性子偏激,如今公玉訾儿又已是大嫣支,若是得知修鱼与她单独出去,只怕以后她的日子就不会太好过。
毕竟女人的妒忌心,她比他摸得透彻,虽说在男人眼里,这算不得什么事,可在女人眼里,心爱的男子和别的女子单独出去,却是比天大的事还大,非闹个大事出来不可。
上次,不就是因为修鱼送她雪颜香,公玉訾儿哭闹着不嫁了,才惹出后面这么一大串麻烦事吗?
所以绝不能小看女人的嫉妒。
她本想婉拒,想了想,还是点头应允。
两人便在市集上逛了许久,她对周边的东西竟提不起一点兴趣,他似乎也当只是陪她,默不说话。她还是有些了解他的,一有心事,准会闷闷不乐,定然也不会强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陪她。
所以说他这人,不会掩饰自己,喜怒哀乐,太容易让人知道。
她无意停在了一摊位处,看见了有了一点兴趣的首饰,便上前抚摸了一下,摊主见她,便赶紧说道,“夫人,要不要来一对耳饰?这桃花耳坠若戴您身上,必是美若天仙。”
解忧只当这摊主说的有些过头了。
“用桃花做的首饰,倒是少见。”解忧之前没见过,在晋国,大部分首饰都是金银或是珠子,即便会雕刻些花样,决计也不会用桃花这类,许是这里是奴桑,没有桃花,反倒这样式有些受欢迎。不过,解忧淡淡的把手收回,回敬摊主微微一笑,“我没钱,就不买了。”
摊主连忙说,“别啊,夫人若喜欢,即便您没钱,那您夫君也该有些表示啊。”
说着,瞧着她身边人,她穿得朴素,没一点架子,但少正修鱼就不一样,即便也是便装,但还是让人觉得他很有钱。
解忧怔愣半响,她夫君吗?
少正修鱼却是突然想起,去年有一次他来王城,她拉着他去射木牌子,那摊主也把他当成她夫君,她还笑着解释说,她是他继母。似乎在他面前,她常喜欢闹着以长辈身份自居,要他听她话。
而两人的沉默让摊主也捉摸不定,忽然诺诺的就说,“小两口……吵架了?”
解忧赶紧远离了这里。
背后,摊主还在一本正经对少正修鱼说,“女人是拿来哄的,你和自己夫人吵架这就不对了,要不,来买一对耳饰哄哄她……”
少正修鱼回过神后,也赶紧离开。
两人离开市集,便骑马来到一处人烟稀少之地,骑累了,便牵着马儿,在一片广袤野地上悠然行走,黄韵霞光缓缓铺照。
少正修鱼瞥了眼在身后不远处的纳达几人,确定离的远,才严肃了一张脸说道,“解忧,我有话想问你。”
“什么话?”
“这些天,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事情很蹊跷,让我不安。”他侧身望她,眼中忽然的深沉,“解忧,你可有瞒我什么事?”
她心念一动,忽然说,“有。”
他心中颤动,面目一下失色。
她继续说,“其实那天,并不是阿穆尔贪玩跑出去,是我想去见他,不想却惹出了那么多事。”
他容色欲急,“除了这个呢?”
解忧心中咯噔了数下,不知他这般追问是何意,她思来想去,唯一瞒他的一件事,便只是那遗书了。
难不成,他觉得那遗书有问题?想找她来确认一下?
她轻摇首,“就只有这个,其他的事,我怎敢瞒你。”
“解忧,我从未问过你,那日为何假传遗愿,选择帮夫蒙叔叔。你知道么,那时候,我信你每一句话。现今,我还该不该信你的话?”
这么多天,不论是韩馀夫蒙,还是晋国高骊,或者他们自己内部的争权夺利,各方事情尘埃落定,已成定局。他也终于再沉不住气,在她解禁之后,来问她那日假传遗愿之事了。
他这话问的很有意思。
她若说该信,则说明那日她所传遗愿是真话,并非假传。
她若说不该信,则方才她说的那句不敢瞒他这话,是假的。说明她瞒了他事情。
一封遗书,弄得她里外不是人,韩馀夫蒙不信她,修鱼也不信她。
解忧淡淡敛了眉,“那你为何又处处庇护我?明知我假传遗愿,也算得上是谋逆同党,若论罪责……你就该听从那些大臣意见,把我杀了。如若你是顾及我是晋国公主,而喻憷有兵在此,迟迟不论我罪,那现在,喻憷已回朝,你也没了后顾之忧,可你只是废了我大位,幽禁半月,这个惩罚,不及韩馀夫蒙十分之一。”
他再问,“那你到底是不是假传遗愿?还是夫蒙叔叔要挟你,你有什么苦衷?”
“他没有要挟我,事情都已经过去,且你也罚了我,再提及也不重要了。”轻轻微笑,她看向他,眼睛澄灵,“现今,我只知,你是奴桑汗王。”
他是王,谁也无法再改变什么。
她没办法对面前这个人,说真相。
其实真相到底如何,连她自己也不知,事情已是如此,就当,是她假传遗愿。反正,所有人都认为她有和左贤王谋逆之嫌,所有人认可的汗王,是她面前这个男子。所有人都觉得那遗书,是真的。
少正修鱼面色渐渐缓和,已恢复如常。心知她话语千回万转,始终不曾说真相到底如何,无论他怎么问,她都是不会正面回答的。一句再也不重要便掩盖过去,她也一直不肯解释为何要假传遗愿。
她越发如此,少正修鱼却是越发心中有惑,模糊又理不清。
真的像别人所说,她为了帮夫蒙叔叔而私藏遗书假传遗愿?
近日来,他才觉关于她身上的遗书,这其中有很多说不通的事,一直在细想,她若真是想帮夫蒙叔叔,正确的做法应当是毁了这封立他少正修鱼为王的遗书,而不是随身携带,还让人当场搜出来。甚至在他成汗王之后,还帮他稳定这乱势之局。
他弄不清,她到底在帮谁。
他有时会隐隐觉得,她不是个在大事上说谎的女子,那遗愿若是真的,她没有说谎,那遗书又如何解释?难道是假的不成?她又为何会有一份假遗书?
是他想多了吗?
不,遗书并非假的,所有人都看过,不可能是假。
由此,他不得不想到一种可能,遗书所写日期是去年,或许是父汗临终前改了主意,想另立,便告诉了她,但来不及再撰写新遗书。她没有说谎。
既然没有说谎,她为何迟迟不告诉他真相?
他一直不论她罪,或许心底,还是信她的。
解忧见他面色仍是愁容,怕是还在想着先汗遗愿,为了定他心,便说道,“汗王若是觉得我还瞒了什么,大可现在再治我一个欺君之罪,上次处罚太轻了些。”
太轻了么?
少正修鱼被她的话语一激回神,被废黜大位,是很轻的惩罚吗?大嫣支,别人费尽心思要得到的东西,在她眼中竟是如此随意。是了,她心中有别人,又怎会看中这个。
“是我想多了,以后,不会再在你面前提此事。”终于,他还是软下了心,她不愿说,即便有疑惑,他便再也不问。
她便不再说话,侧身,淡淡望着别处,野地风吹得又大了些,扬散着她清秀的发,他隐约间瞧见她缺少的一抹头发之处。
不知怎的,他突然又想去碰她,只是手还未动,才起了个念头,她便突然回身看着他,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说道,“修鱼,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他似乎清楚她要说什么,温良了一下音,“你想回晋国,我会帮你的。”
是啊,他是汗王,能决定她的命运了。
她想起流丹,想起冥栈容说过的话,她的去处,由下一任汗王决定,果真也是如此。
可现在……
早已经回不去了。
她笑了笑,“晋国,不回也罢。”
“那你……”少正修鱼岂止惊呆,她曾那么想要回去的地方,竟如此随意的说不回也罢,她若不回去,那她……
解忧截断了他的话,“修鱼,你现在是把我当你的妾,还是把我当朋友?”
他反应极快,说的也快,“当然是朋友……”
说完,他却有些后悔了。才明白她在给他下套,妾和朋友,孰轻孰重他自然是知晓,毫不犹豫选了后者,然而,正中了她的下怀。
“我想安安分分做你的嫣支,但我们只是朋友。”她缓缓放慢了音,神情紧张起来,“……好吗?”
即便奴桑有收继习俗,她定然也是不愿去侍奉下任汗王的。她虽是来和亲的公主,但她先前所嫁的绮里遏渠已死,和亲一事就该到此终止。她曾想过,韩馀夫蒙为王,若是不放她走,她便一辈子在奴桑待着,但绝不会从了韩馀夫蒙。可是现今,这个王位出乎所有人意料,是许多人一向不看好的少正修鱼得了。
那修鱼对她,又是如何想的呢?
先汗待她如女儿,她从不需要担心别的事。可修鱼待她,是朋友吗?
她却是把他当朋友的,可这个朋友却突然又变成她夫君,前些天来她面上勉强装着镇定,如往常与他谈笑说话,心中复杂思绪只有自己知。
少正修鱼低敛了眼眸,他怎会不明白。她一句话,定了她与他之间的界限。僭越朋友之外的事,就没必要。
他太清楚她的意思,她只需要这个名分,也仅仅只是做他的嫣支,别的,不能,她也不愿意。
可至少,她还愿意待在奴桑待在他身边对不对?
似乎他也是下了一个很大决心,那几个字艰难的咬了出来,“好,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你当我是朋友,那便做朋友。”
她缓缓松了口气。
他看在眼里。
她又轻声说了句,“谢谢你,修鱼。”
他欲再说些什么,不远处的纳达似是接到什么消息,这时,突然过来禀告,“汗王……”
看着她,却是欲言又止,怕是不想让她听见。
可这里也算荒郊野外,看修鱼那眼神,也不太可能要她一个人回去,纳达要说的事似乎有点急,她不走开估计是不会说的。
解忧心中明白,只得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给自己台阶下,“从那里过来的时候,我好像掉了东西,我过去找找。”
说罢,离了些距离,蹲在地上,装装样子找东西。
纳达这才说道,“韩馀夫蒙又遇袭了。”
少正修鱼深深皱眉,“又是谁做的?”
“这回不是尔朱居次也不是孟雅,经过对刺客尸身的确认,这批刺客像是晋国人。”
“晋国……”少正修鱼看向她的方位,只见她许是蹲累了,已坐在了草上。也不知晋国与韩馀夫蒙有什么仇,他都已那样,竟还想着派人去杀他。少正修鱼再问道,“韩馀夫蒙人呢?……死了还是逃了?”
“差点让他逃了,还好有我们的人暗中跟随,抓了回来。这韩馀夫蒙人还没到泔水,就三番几次遇袭,只怕到了泔水,也不会很太平,汗王还要一直护他么?”纳达深深明白,韩馀夫蒙不死,太多的人不心安,可偏偏汗王不下狠心。
少正修鱼又在看她,仿佛她往这边瞥了一眼,但很快又略过。他抽回了视线,“到了泔水,不必再护了,他生死如何,看他自己造化吧。”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纳达点了头,又道,“汗王,护韩馀夫蒙三番几次逃过追杀的那个神秘人,这次晋国人刺杀,他又现身相护,属下已查到有关此人的线索,他叫乌恩图。”
“乌恩图?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他敛了眉。
纳达赶紧道,“汗王忘了,这乌恩图还曾指导过您剑法,他是韩馀夫蒙从小便相识的一个挚友,只不过,八九年因棠蓠姑娘那事,乌恩图早与韩馀夫蒙断绝来往,消失不见,现在却又现身相护,实在令人不懂。”
少正修鱼想起来了,当时他大概才十一二岁,夫蒙叔叔身边确实有很多朋友,常聚在一起,当时有个人见他小小年纪剑法玩得不错,还出手指点过。他甚至还记得,那时韩馀夫蒙还不是左贤王,那些人都打趣笑过他眼里除了女人就没别的了。后来,夫蒙叔叔杀了那个叫棠蓠的女子,轰动全城,很多事情也变了。
他喃喃道,“原来是他。”
“汗王,属下觉得,乌恩图现身相护,这说明韩馀夫蒙身边还有人,党羽未除尽,若是这样真放过韩馀夫蒙,只怕将来……”照纳达的意思,汗王就不该心软,早动手杀了韩馀夫蒙,免得其他人惦记,真不明白汗王到底在想什么,非得一定要护送到泔水。
不过,到了泔水,连汗王都说不必再护,显然也是做的仁至义尽,到时,韩馀夫蒙定是必死无疑!
解忧坐的也累,就算往那边瞥了好几眼,也听不清他们说啥,看着太阳就要落下,野边的风,也吹得她冷。
许久,背上忽然多了一抹外衫,回头,是他温纯的笑容,“我们回去吧。”
她难得见他的笑容,有些温暖,便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说什么,她也没有多问,自知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再问也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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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后,天色已是很晚,琉璃早在外头等着她,还往她身后看了看。
解忧打断了琉璃脑子里不明确的念想,叹了气道,“别看了,汗王没来。”
琉璃面色还是很不好。“汗王来不来,我倒不在意,只是担心些别的事情。”
“怎么?谁欺负你了?”解忧忙问。
“不是,我是怕有人欺负公主。”琉璃细细说来,“公主与汗王一走,也不知大嫣支怎么了,过来就说公主住这里不方便,是该挪个新地方,我也拦不住,所以,公主所有的东西,都已搬到那新的住处。”
“新的住处在哪里?”
琉璃只说,“那里离汗王寝帐挺近。”
本来这里离那大帐不远也不近,挺好的,公玉訾儿这么一整,看似好像宽待她,可她日后怕是要天天与修鱼见面,公玉訾儿那样的人,真大度容得下?
解忧小心问道,“被褥还在吧?”
“在,那边换了新的,所以这边的被褥用不上。”琉璃认真回答,又耐闷,“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难道,里面还藏了东西不成?
“哦,那就好,今晚我还是睡这里。”解忧淡淡的回复。
琉璃怔了半响,就、这样?
解忧说着便进入,果然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干净得一点东西都没有,坐在硬的床榻上,她想得入神,琉璃还郁闷着,自个说道,“公主,我觉得这里进贼了,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好多贵重的物品都不见了。”
解忧抬了眼皮,心中尤叹,“那些物件,是我拿了,当时见几个人饥寒交迫,挺可怜的,就送了他们。”
“啊?”琉璃惊呆,简直不敢相信,“那些东西,都是先汗赏赐,还有您的陪嫁,都送了?”
解忧点头,“送完了。”
琉璃差点瘫软,想再确认一遍,“公主……那可是您全部身家财物……您真的……送了?没留下一点?”
“真的。”再点头,她笑了一下,“你再问,也是这样。现在清贫如洗,也是一身轻松。”
琉璃已经瘫软,“公主,您做这么大的决定,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您看着别人可怜送出,可您自己呢,在这里若是没点钱财,您的日子可就比他们难过多了。”说了大堆之后,琉璃才想起重点,“公主,您什么时候送的?”
解忧陷入游思,什么时候,半个月前的事了,在她还没被幽禁,还能到处走的时候。琉璃也不经常检查,倒是没发现。
她没得选,没办法,所以现在,她是没钱,真的穷。好不容易富有一点,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撒出去,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就不是个富人的命。
第二日,她搬到了新的住处,但却不是公玉訾儿为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她自己选的,也是她自己向公玉訾儿提的,那地方,离汗王寝帐,很远,也很清静。
起初,公玉訾儿听到她这要求的时候,犹豫了好半响,不肯同意,明显少正修鱼对她在意,若是把她安排那么远,到头来还不是怪自己这个大嫣支。最后不知怎的,事情传到少正修鱼耳里,知道后也同意了解忧挪去那地方,公玉訾儿自然也没了意见。
因为离的远,过来一趟花的时间长,少正修鱼甚少来她这里,他已给了她身为嫣支最好的待遇,她也不多奢求什么。听人谈论起,他常宿在公玉訾儿那处,她也没怎么在意。
日子过的很快,本以为她可以就这样平静,不问世事的活着,却还不到一个月,她的生活又被打乱。
少正修鱼这几日突然天天晚上往她这里跑,只是与她用膳,也没做别的。且以前从不见他赏赐什么,这次居然无缘无故赏了两大箱子,是知道她这一个月没钱过的拮据,特意赏的吗?
钱是有了,她也被公玉訾儿请去喝了杯酸奶茶。
公玉訾儿道她近来挺喜欢酸的,好歹也算姐妹,便想邀解忧一起品尝,侍奴便给她递上了一杯茶。
解忧迟疑片刻,料想公玉訾儿也不会这么公然害她,便接过,曼斯条理的品了一口,喝下去的那一瞬,那酸味简直浓郁,酸了舌尖和牙齿,还特苦,她从小怕喝药,最喝不得的就是太苦味的东西,好几次想吐出来。
但好歹当着大嫣支的面,若是吐出来,只怕有人要说她目中无人不尊重大嫣支。她只能一口口吞咽下去,直至把整杯喝完。解忧心中也暗暗决定,这种苦酸茶喝一次也就够了。
回去之后,她恶心想吐,但又吐不出来,喝了好几杯甜奶才解了口中这苦味,心道,若是再这么下去,以后不知公玉訾儿还有什么花招整人,她还没法拒绝。
这日晚上,修鱼没来她这里用膳,而她只得去找他。
当然,连门口边都碰不到,便被守卫挡了,说是汗王正与人商议政务,任何人暂时都是不见的。
她有些气垒,本想明日再来,却不料里头有了反应,绮里尔朱竟从里面出来。是了,即便修鱼说过不允许绮里尔朱干政,可绮里尔朱是谁,曾叱咤风云的监国居次,修鱼能上位大半是有她功劳,赫尔族如今势力又大,修鱼做不到不让她干政。
她只是心中笑笑,与人商议政务,只是和绮里尔朱一人商议吗?
同样是明目张胆说要篡位的人,绮里尔朱依然高枕无忧,而韩馀夫蒙,却是凄惨无比。又能怪谁呢,所有人眼中,韩馀夫蒙篡的是少正修鱼的位子,绮里尔朱那点又算什么,孰轻孰重,谁都能分别,那些顺势高呼着让韩馀夫蒙死的人,不过是想在修鱼面前花言巧语,以为顺他心意,讨点他欢心罢了。
岂知,修鱼不怎领情,还是将人送至泔水。
解忧不多想,转过了头,她是不愿见绮里尔朱的。
好在绮里尔朱也没怎理她,转身而走。
守卫通报后,她才得以进入,只见少正修鱼有些欣喜,过来迎她,还说道,“本想去你那里,你却刚好过来了,正好,你就留在这里用膳吧,我去叫人……”
“汗王。”她叫住了他话语,便接下去说道,“我不是过来用膳的。”
听得她这一声,他突然变了脸色,渐渐沉暗,“那你来,是有什么事?”
“我想与汗王说几句话。”解忧侧过身,不愿正面对视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说道,“汗王上位还不到两个月,必定还有很多棘手的政务事需学着处理,汗王应该用些心思在你的百姓你的国事上。汗王相送的那些珠宝价值连城,太过贵重,我也用不上,便自作主张以汗王的名义赏赐给了几位忠义的将军。”音调缓了缓,“还有,我那地方偏远僻静,路也不好走,以后汗王若是无事,还请不必再费累过去。”
说的果断也决绝,没给他一点退路,他给的,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连他连续几日与她用个膳,她都要过来婉拒。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她到底,要的又是什么?
还是,她只是不要他给的一切,而是另一个人……
“还有什么要说的,你也一并都说了吧。”少正修鱼忽然淡沉了嗓音,嘲讽,“反正,你也没真心把我当朋友,你心心念念的,是那个远在泔水的人。”
她极度耐闷,这又干韩馀夫蒙什么事。以前从不见他有过这样难看的脸色,阴阳怪气的语气,令她有些不懂。
酝酿了番,她便疑惑道,“你说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对他用情至深,他却不怎领情,有些可惜。”嗓音再低,看着她,“就像,你之前为他生死,故意与我亲近说着朋友的话,想着法子百般救他,现在他没事了,你便开始推拒我。”
她摇头,料想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这么想,不知谁在他耳边吹风,谁跟他说这些,急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解忧,我信你,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你瞒着我,为了帮他,是不是还做了什么?”他快速打断她,眼中,是真诚相问。
她紧蹙眉目。
的确,她还做了一件事,难道他是知道了……她不能说,更加不想开口骗他。
她选择缄口不言。
见她面色铁青也不说话,他便知道,是她做的,言语之间,越发轻凉,“几日前,泔水传来消息,韩馀夫蒙杀了貉叶酋长,妖言蛊惑,引起泔水动乱,他人已经逃了。”
解忧脸色百般复杂,但很快又恢复。
少正修鱼早已捕捉到她那抹闪过的神情,听到那人逃走的消息,分别像是放心的模样,他看向她,更是冷了音,“他逃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她还是不开口,面色又变了变。
心底默然问自己,她高兴吗?
不,她不是高兴,她不是很了解韩馀夫蒙,但至少知道,他那个人,只要别人不犯他,不做招惹他的事,他便不会犯人。何况他是一介奴隶,又与貉叶酋长有着仇。他绝非是个坐以待毙之人,他杀貉叶酋长,必定是这人做了什么事逼急了他,触及他底线。
他逃了,她方才的神情并不是高兴。
而是,这是几日前的消息,难道就是因为韩馀夫蒙逃了,所以,这几日他是故意来她住处,又送她东西,是想试探她什么吗?
又以为她对他的推拒是因为韩馀夫蒙,他是生气了吗?
他为什么要生气?
少正修鱼继续道,“有一个助他逃跑的神秘人,我已查出了底线,那人叫阿巴牟,在大漠很有名声,只要别人出钱,他什么都做,且从未失手过。一月半前,有个女子找到他,掷以千金,让他去做一件事。如今看来,他完成的很不错。”
解忧听到这个,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低敛着线长的睫毛,扇了扇,轻凉说道,“即便他被贬黜为奴,被送去泔水,还是有很多人暗地里不会放过他,我不能看着他死。”
少正修鱼心中震撼,不可置信般压低了嗓音,颤了颤音,“解忧,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为什么?”
而她仅仅用几个字解释,“我欠了他的,应当还。”
“我依你之言,送他去泔水,而你,瞒着我,一心想着帮他逃。解忧,你说当我是朋友,根本是虚情假意,你一直在利用我。”他的声音,竟苍凉了。
利用。
解忧也犹豫了,被这两个字深深一击,她从未想过利用他,是他先问她如何处置韩馀夫蒙,她才出的主意,只不过她还有自己的一番心思而已。可是如今回想起来,她那般所作所为,在别人眼里,在他眼里,就是欺骗他,利用他,对他这个汗王不忠。
她协助放走的人,是个扬言谋逆要篡他位的罪奴。
她真的,只是在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去做,做的那些事,是在利用修鱼,利用他的情义吗?
不。
她清醒过来,说道,“我真心将你当朋友,从来不是虚情假意,但我也没办法看着韩馀夫蒙被人所害,修鱼,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想杀他。”
朋友,朋友?
不知怎的,少正修鱼更是面色不悦,忽然不经思索,就说狠话道,“我是说过不杀,但我没说要放他!”
解忧却被他这一句,吓得容色一变,跌宕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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