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在前面领路。
容栀在后面东张西望,像极了刚进城的二丫。
走着走着,面前猛地开阔。
仆从停下脚步,恭敬道:“大人就在前面菜地,贵人可自行前去。”
“菜,菜地?”
容栀发自内心地疑惑。
真的有人把家装的和皇宫一样,结果在家里种菜?
这就是富贵人家的癖好吗?
容栀顺着游廊向前,旁边就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地。
还有不少木头搭的架子,爬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植物。
菜地另一边,是一个清澈的小池塘。
只是里面没有锦鲤,只有胖乎乎的鲫鱼,带着自己的儿子孙子游来游去。
李斯就赤着脚站在池塘边,给菜地浇水。
水声哗哗,在阳光下像流淌的银子。
他没有穿平日的锦衣华服,没有戴华贵的玉冠手串环佩……
只有一身朴素的短打褐衣,像个普普通通出门种田的黔首。
容栀愣愣站在原地:“……公甫?”
李斯在菜地抬头,对着容栀极爽朗一笑。
“阿栀来了,暂且稍候,只剩一小片地就浇完了。”
容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好。”
游廊尽头是个小亭,容栀在小亭里坐下,看着李斯忙活。
原来他还有这一面。
容栀忽地想起他死前的愿望,也不过是和孩子回老家牵着黄犬猎野兔。
心头泛起唏嘘。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希望这里的李斯,能一步步稳当地走下去,莫再叹黄犬。
李斯浇完水,就地在池塘边洗了个手。
然后赤脚走过来,在亭子外台阶上席地而坐。
两只脚丫子摆在太阳下面,脏兮兮地晃。
丝毫不见往日在外的讲究模样。
李斯一回头,看见容栀复杂的眼神。
他仰头一笑,头上松松发髻也跟着晃动。
“阿栀啊,你不会又要敲打我,让我忠君爱国吧?”
容栀想反驳,但发现她好像每次见李斯,都忍不住说两句。
“今日不是,”容栀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今日是来向你举荐人才的。”
说着,容栀看着面前的菜地,还是有几分惊奇。
“公甫,我实在是没想到,你家里这么富贵,更没想到,这么富贵的院子里,居然还有一大片菜地?”
李斯的目光也落在菜地上,极满意的样子。
“怎么样,这菜地里的菜都是我日日辛勤照料的,可还算得佳蔬?”
容栀认可地点头。
“算得算得,你可真是种菜的一把好手。”
听到容栀的夸奖,李斯哈哈大笑,笑得靠在廊柱上。
又过了一会。
他低声开口,仍看着这片菜地,声音却轻而悠远。
“我幼时家贫,别说肉,就是新鲜蔬菜都难得。”
“我便会去偷别人家的菜苗菜种,悄悄地在家里种一些,虽说土地贫瘠,但也勉强果腹。”
“如今我官拜左相,坐拥佳肴财宝,可依旧忍不住想要在后院种菜。”
“仿佛金银财宝都不能让我安心,只有这些不值钱的蔬菜瓜果,才能让人安心。”
李斯没有回头,容栀看不见他的表情。
脑海中也想象不到,平日里总是似笑非笑、谋定后动的李斯,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会露出什么表情。
他曾说过,垢莫大于卑贱,哀莫甚于穷困。
可他在死前,最怀念的还是曾经在上蔡牵犬逐兔的日子。
人这一生,追逐和放弃,谁又能看得分明呢?
容栀轻声唤道:“公甫……”
李斯回头,脸上的笑容竟十分纯澈。
大雾散去,眸光清湛。
如山溪中少年抬眼,满目青葱。
容栀看着他,一时忘了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