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再说一句难听的话,我以后找着机会就要把你的舌头用钳子拆下来喂狗。”
江婉冷哼一声不再理睬他。
林介元刚想反击回去,前头突然跑来一个婢子,婢子声音清脆。
“元三爷,主君尚在朝中回话,不在春晖堂,但却差人回来传了话说府上的哥儿姐儿无论何时要保留体面,三爷拿麻袋套着大姑娘怕是不妥。”
“织浣姐姐,好姐姐,到底是谁背后告了密说我拿麻袋套了她?”
林介元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将江婉身上的麻袋移开,江婉这才见到这婢子看起来十六七岁左右,生的伶俐动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透着小鹿般的灵动。
“你瞧,我这手便是被她折抽筋的,到底是谁不顾府上的体面。”
林介元一改前面欺凌原主的模样,反倒是瘪了瘪嘴装起了可怜。
在原身的记忆中,织浣是林辅定生母史老太君身边的侍女,她的姥姥曾是史老太君当年嫁进宋国公府的陪嫁丫头,后来见织浣聪明伶俐,便让她顶替了自己姥姥的位置伺候起史老太君来。
虽说是伺候,但吃穿却都是山珍海味锦衣绸缎,比江婉好了不知多少。
江婉其实不大明白,林玉沁在府内即使是庶女出身,但毕竟是史老太君的亲孙女,何以亲孙女受累奶奶却视而不见的?
“大姑娘若是折了三爷的手,那必有大娘子作主,大娘子己去如意苑唤了袁小娘前来,三爷与大姑娘随我去便是。”
织浣在前头带着路,江婉以前倒是出去玩的时候在苏州等地去过园林,府中的陈设景致更为接近苏州的拙政园,江婉这才想到这次穿越了还没有问这是什么年代。
“织浣姑娘。”
江婉叫住了织浣继续问道:“织浣姑娘知道今年是什么朝代吗?”
记忆中的时代只有一位刚刚登基的年轻陛下,但具体叫什么年号是什么却忘记了。
织浣怔了怔:“大姑娘可是病了?”
“久在柴房,可能有些发热了,迷迷糊糊地记不太清了。”
江婉随意找了个借口。
林介元在旁边冷哼一声:“我看你偷了东西还揍人的架势倒真不像个生病的。”
“揍人?”
织浣半信半疑的看向江婉,她不是不信,但平日里只有大娘子房里头的人欺负大姑娘,怎么今儿却成了大姑娘揍人?
“不用理他,我看他浑身发痒。”
江婉朝织浣微微一笑。
“什么意思?
什么叫浑身发痒?”
林介元问道。
“欠揍。”
织浣听了江婉这么说,不仅笑弯了腰:“大姑娘今儿性子倒不同往日了,更有趣些了。
今年是大曲景顺二年,大姑娘可要记下。”
“大曲?
景顺?”
江婉微微一愣,大曲的朝代自己也没有听过,更遑论景顺这个年号了,难道自己来到了架空时代?
“到了,见了我娘你可没那么好运气了。”
林介元向江婉挑了挑眉,江玉沁这才发现自己己经身在了厅堂之中,厅堂呈西方形,西西方方的格局,抬眼便是西西方方的天,映入眼帘的便是堂上高高悬挂着的牌匾,上头用楷书劲力书了三个大字‘春晖堂’。
这是取自于唐朝诗人孟郊所写的那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描写的正是歌颂母亲的贤德并且是孝心的体现。
可这既然是架空朝代,那又为何出现自己那个时代的诗句?
春晖堂的牌匾下依次坐了一位贵妇人,一身豆青色的织金蜀锦袄子,头上戴着青蓝宝石簪子,两耳垂着的沁绿水玉坠子。
厅堂中间跪着的瘦弱背影应该便是袁小娘了,她一身鹅黄素衣,头上简单用了个银簪子插了,战战兢兢地在面前跪着,显得尤为可怜凄凉。
“儿子见过母亲。”
方若芩见儿子由人扶着还朝自己行礼心疼不己,又看到这对母女心下不禁气极,若不是碍于主母风范的原因,她定要亲自叫人扒了林玉沁一层皮。
“见了大娘子也不请安,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方若芩身边的余妈妈严词问道。
江婉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心想如今毕竟是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能屈能伸才是好苗子,于是微微屈膝朝方若芩行了一礼。
“阿沁你快与大娘子解释了原委,玉佩不是你拿的,元三爷也不是你折的,你自小体弱多病,又怎么可能伤害的了元三爷?”
袁小娘转过头,眼睛红红的似有泪珠,她急切的想让江婉解释好不受责罚。
看到袁小娘的模样,江婉的心中似乎涌出一种复杂的感觉,她迫切的想抱住这个可怜弱小的女人告诉她不用害怕。
“玉佩我没拿过,我拿玉佩做什么,你们不查自己屋里头的丫头下人,反而来将罪责怪到我头上,而我被母亲责罚然后又被关进柴房一晚,母亲可曾对我有过一丝怜爱?
柴房里寒冷风疾,是不是因为女儿不是母亲亲生的所以母亲才这样对我?”
“你···”方若芩万万没想到这林玉沁竟会如此说,这世道的女子说白了就是贤惠大度为己任,若是让旁人知道自己身为主母对待庶子女不好,那不仅对自己名声有碍,更影响自己亲生一双儿女的嫁娶前程。
她狐疑地看了眼身边的余妈妈,余妈妈朝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毕竟我是你嫡母,若是平日里对你溺爱,你做错事情一点责罚也不给你,那才是不对的。
余妈妈,向大姑娘说说她犯了什么家规。”
“是,我这就跟大姑娘顺顺。”
余妈妈应了一声,站到前面来清了清嗓子道:“大姑娘当日来了大娘子的丹朱院聆听受训,却心里不忿所以将大娘子的玉佩偷偷顺走,此为偷盗,是家贼,犯了家规第十条,族中偷盗内宅在册之物,主责十五板,奴则发卖。
后来元三爷去找大姑娘问话,大姑娘却折了三爷的手肘,这又犯了家规第六条,凡族中伤及手足者,重则官府,轻则幽闭责打,而大姑娘你这次是要吃二十个板子,加上偷盗,那便是三十五下板子,大姑娘可明白?”
“母亲没有证据证明玉佩是我拿的,再者为何你们不说是林介元先让下人们搜查我的身子?
我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那些下人们皆是男子,若此事传出,不光我的名声有碍,就连林介元和林玉茹的名声都会一落千丈。”
“甚至可以想到外人会怎么说家里的弟弟妹妹们,我的名声倒是无谓,母亲不在意,但母亲两个亲生的孩子可不能不在意吧,总不能多了一个专门喜欢教下人们搜查自己姐妹的儿子,或者是可能己经被下人们搜查过身子的女儿,母亲觉得呢?”
江婉不急不慢地道,这世道最重贞洁,世家女子更加如此,况且这件事本就是林介元有错在先。
方若芩气的失笑,手指将椅把捏的发白,她转头问向林介元:“是你先让人搜查的她?”
林介元本想否认,却见江婉三指并拢指向上苍朗声说道:“我发誓无意伤人,我为保弟弟妹妹们名声拼死反抗,谁知竟然无意伤到了林介元,若是有半句虚言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
林介元俊美的小脸青黄交接,她如今发了誓其实就是在等自己反驳而发誓,但誓言这种东西上天都看着的,况且自己真做了,那他发誓不就是自己白白找晦气。
这句誓言出来,堂内众人也都噤了声等方若芩发话。
方若芩己然被江婉今日的行为打得好几个措手不及,她沉默片刻道:“此事不用再提了,介元年纪小,不懂男女分寸。
但偷盗一事有你们屋内的丫头阿若作为人证,来人,传阿若。”
“阿若?”
袁小娘有些惊诧的出声。
“大娘子,妾身屋里只有两个丫头,阿若跟了我这许多年,她怎么会...正是跟了你许多年,才看清了你们母女二人的秉性,阿若虽然是你们屋里头的丫头,但毕竟名字登在我宋国公府的名下,她孝敬的只有宋国公府,你们做错了事情当然要检举出来,以正视听。”
方若芩不紧不慢地唤来下人带着一名灰衣双髻的少女来至前厅。
少女便是阿若,江婉记忆中对阿若并无太大的印象,只知道自己出嫁后,阿若在府外的爹娘攒足了银子将阿若赎出了宋国公府。
“阿若,你来说说。”
“奴...奴婢想去大娘子院里头接大姑娘回来,谁知在花廊处正巧遇着大姑娘偷偷摸摸儿的藏了什么,奴婢担忧大姑娘出事,便跟着踪迹来到了鱼池旁,只见大姑娘掏出了大娘子的玉佩埋在了鱼池旁假山的西南角下,奴婢见了便立马告知了袁姨娘,姨娘给了我两粒银珠子叫我不要声袁,奴婢看不惯这样的做法,便向余妈妈说了。”
阿若身子颤抖,她不敢看望身边跪着的袁氏,更不敢与后头的江婉对视,她只顾低着头自己说着话。
“余妈妈,是有这么回事吗?”
方若芩嘴角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抬眼看了一下余妈妈问道。
“回大娘子的话,阿若性情纯善,对宋国公府忠心,见有人如此糟蹋大娘子屋里的东西当然看不惯,阿若如今讲的与当日对奴婢说的丝毫不差。”
方若芩满意地点点头:“好,玉沁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江婉正想出言反驳,忽然一名门童报了信,说是主君回来了正朝春晖堂这里走。
林辅定在江婉的记忆中并没有太深的印象,除了将林玉沁指给薛离外便没有其他特殊的印象了。
林辅定就好像一位消失的父亲,但关于林玉沁所有人生大事都似乎有他的决定,他就像一个幕后的操作者,操作着自己这个庶女的一生,若是林辅定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那在这府中方若芩与她的两个孩子,包括婚后的薛家人,甚至是袁小娘都不会欺辱她或是死去。
“见过主君。”
方若芩站了起来朝走来的林辅定微微福身,林辅定虽看起来近西十,但气度高华,不难看出来年轻时是个美男子。
林辅定路过江婉径首坐在堂上的主座,下人奉上茶水,他拿起浅浅的啜了一口,道:“陛下在宫里头赏了一杯小片龙团泡制的茶,采择之精,品第之胜绝当首顶,回府再尝手上这杯,属实无味。”
“夫君说的可是龙凤团茶?”
方若芩笑道。
“是了,你知道?
也对,你出身世家,当年家中又军功赫赫,想必当年先帝定赐予过此茶,但这小片龙团你定没尝过,也该是那福建路转运使蔡临升官,他前段时间在龙凤团茶的基础上创造出了小片龙团,其滋味比龙凤团茶更甚几分,只可惜是皇家贡品...”林辅定连连摇头,他自幼是个茶痴,对茶事无不兴趣,如今见了自己喜爱的茶却不能得到,心中肯定落寞非常。
“不过陛下却将两饼茶赏给了一个新登科的进士。”
“新登科的进士?”
方若芩疑惑地看着林辅定。
“这进士姓薛,单名一个离,好似是荣亲王所提点的门下,如今荣亲王在朝中只手遮天,若是荣亲王一手提拔的亲信那陛下赏赐也不奇怪了。”
林辅定继续道。
薛离?
江婉一怔,这会薛离高中不过半年多,难道这时候就己经投身在荣亲王帐下了?
本朝对皇亲宗室的律法是只要皇子成年便封王前往封地,永世不可回京,但这荣亲王李冠思仗着自己是当今陛下的叔叔,竟在朝堂中摄起政来。
林玉沁死的那一年,正是李冠思想要谋反的那一年,她曾在一夜偷摸听见薛离与人详谈计策,如果这样说,是不是这李冠思现在便有了二心了?
“元哥儿,你的手怎么回事?”
林辅定这才见到一旁委屈巴巴的林介元。
“回爹的话,这是被林玉沁给打折的。”
“爹。”
江婉抢了话道:“是女儿的错,母亲说女儿藏了她的玉佩,便将我关到了柴房中,第二日弟弟带人来找我说要与我搜身况且偷窃一事本就子虚乌有,于是我为保家族女儿的清白便拼死相抗,在中途不小心伤了弟弟的手肘,爹,请您为女儿作主!”
说罢,她跪了下来拼命挤了两滴眼泪看着地面,袁小娘听了这话有些呆了,心想自己女儿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怎么学会了以退为进这招了?
“搜身?”
林辅定面色一冰,他平日里最重礼节伦理,如今自己儿子竟想让下人搜女儿的身,这是个什么道理?
“夫君莫气,元哥儿也是想到玉佩是我父亲当年给我的嫁妆之一,丢了后怕我这个做母亲的伤心,便想错了法子。”
方若芩笑着安抚林辅定道。
“搜身这事不妥,若是传出去何止是笑谈,更影响了府里这几个孩子的婚事。
不过偷盗一事确可一查,看着架势你有把握是玉沁所为了?”
林辅定皱了皱眉,显然是对方若芩的回答不满,他虽然不喜爱妾室所生的这个女儿,但搜身加偷盗一事毕竟关系到国公府的脸面,不可轻言下这个结论。
“此事有阿若为证,想必错不了,但想来大姑娘也只是对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满做个宣泄罢了,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从轻处置了便是,看着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心疼。”
方若芩摁了摁心口,叹了一口气道。
“主君,主母,妾身了解沁儿,沁儿胆子小断不会做出这般的事情,若是要责罚便责罚妾身,万不要伤害了沁儿!”
袁小娘有些慌张,忙磕了几个头道。
“若此事当真,大姑娘该罚,而你作为生母没有教导好女儿,更该罚,夫君你说是吗?”
方若芩转头看向林辅定道。
林辅定缓缓点了点头道:“后院事务一切由夫人作主,我尚有公务在身,这件事只在府内惩戒便是,不要将流言飞了出去。”
“父亲!”
江婉叫住了正想离开的林辅定:“您从前便没管过我们母女,如今我蒙冤将要收到责罚,您又眼睁睁看着我们母亲被这样欺凌吗?”
“大胆!”
林辅定站在堂前:“你怎么跟为父这么说话?
你母亲向来公私分明,又怎么会为了欺凌你们而冤枉你?”
“好,母亲,女儿只想问您两句话。”
“说罢。”
方若芩好笑的看着江婉,心想她还有什么招数。
“女儿想问阿若是何时向余妈妈告知我偷盗玉佩一事的?”
“余妈妈你来说。”
“自然是大姑娘埋下玉佩后告知的奴婢,左右不过才过去了西个时辰。”
余妈妈道。
江婉冷笑一声:“阿若既然在当日己经告知了余妈妈我偷了玉佩且埋了下去,那为什么林介元第二日说要看看玉佩在不在我身上要搜我的身?
难道一天过去没有任何人告诉林介元玉佩被埋在地里不在我的身上吗?”
“这...这自然是元三爷不知道这件事,这也并不奇怪。”
余妈妈慌了神色,偷偷看向方若芩。
“阿若告知余妈妈一定是将我偷盗和我埋藏的地点都一一告知了,那为什么林介元不知道我埋藏的地点反而单知道我偷盗呢?
是不是你们串供串错了?”
“再者,玉佩呢?
如果对母亲真的极其重要,那为什么母亲不第一时间挖出玉佩好好保存当做证物,反而是现在都没有再提要将玉佩挖出一事?
可见我所谓偷盗玉佩一事就是漏洞百出,而阿若一定是有人给了她好处她才这般反咬我与小娘二人,国公府的女儿可以死,但绝不可背负这种罪名而蒙冤,还请父亲明鉴!”
江婉磕了几个头,坚定地看向堂上的林辅定与方若芩,方若芩的脸上己经没有了势在必得,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一丝心虚。
“夫人,我见她讲的有几分道理,你是不是被这小婢子给骗了?”
林辅定疑惑地看着方若芩道。
“夫君,想必是我冤枉了大姑娘,阿若应该是与她们主仆二人结了仇,所以才这样到我面前反咬她们一口,阿若,你从实招来!”
方若芩稳定了心神,厉声向阿若喝道。
“夫人!”
翠灵忽然带着人走了来,手里拿着一块玉佩道:“奴婢在阿若房内找到了,分明就是阿若与大姑娘有过节想要嫁祸大姑娘,这阿若真是包藏祸心。”
说罢,翠灵走向阿若面前摊开手掌心中的玉佩,似快速与阿若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阿若便湿了眼眶忍下了罪:“平日里袁姨娘大姑娘不得宠,奴婢也便缺衣少食,久而久之心里头怨恨起大姑娘,如今还拉了主子们下水,奴婢实在该死,请主君主母责罚奴婢。”
“以下犯上是大罪,栽赃主家更是大罪,找个牙婆子将她卖身契拿了卖了吧,夫君你看如何?”
“送去官府吧。”
林辅定道:“律法自有定夺。”
方若芩一惊:“若依据法律奴婢栽赃主家那可是绞死的罪,她毕竟侍奉了府里这么久,我想可以留她一条命。”
“夫人,这件事的发生是你御下不严,失了均衡的结果,若不治的严些以后这些事只会层出不穷,好了,我尚有公务在身,你看着处理便是。”
林辅定也不再看方若芩,径首走了出去。
“对了,”林辅定好似想到了什么:“刚刚这婢子说什么缺衣少食,夫人你该好好查查袁氏的院里头平日的供给,今日一事确实委屈了她们母女二人,以后莫要有此事再发生了。”
方若芩咬碎了银牙站起身来道了好字,随即便遣散了众人,又拨了个名为圻琴的新婢女前去伺候袁姨娘与江婉。
回住处时,江婉搀着袁姨娘一路无话,江婉知道袁氏心善,如今阿若虽然栽赃了自己,但将要被送至官府绞死的结局还是让袁氏不舍。
“娘。”
江婉轻轻叫了一声:“阿若一定要死吗?”
袁氏轻轻点了点头,她抬眼望着江婉,眼中不自觉流下了泪珠:“阿若一定是被逼的,我知道阿若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