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意如是十八岁离开家的，她参加了高考，但没领毕业证，甚至也没有来得及填写高考志愿。
考完她就走了。
不知道自己多少分，没见过同学。
2016年6月8日晚上，曾家一如既往地发动了对曾意如的批判：“你以为考完了就没事了？
你要回乡下去见人，你姑姑叔叔很想看到你，你堂哥等着你给他补习呢！”
“打游戏，天天打游戏，这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都考完了还天天打游戏，打不死你！”
十八岁的曾意如毫无反应，耳机轰隆隆放着歌，外面万家灯火，里面两个烦人精大喊大叫。
她不理他们。
爱喊，喊一会儿就过去了。
电脑屏幕上小人跑来跑去，光影变换，绚丽的色彩中野外boss刷新了，她赶紧操纵角色加入了一个临时组队，把快捷技能拖出来方便操作。
刷个装备。
拉仇恨的角色血一首在掉，曾意如玩的是奶妈，手指灵敏地在键盘上飞舞，给他群拉单拉，技能光点不断闪烁，眼看boss的血量一首平缓下降。
该躲技能了。
指尖刚要按下，突然一个猛子，被人拉了起来。
王敏怒目而视，“叫你别玩了听不见？”
“我在跟你说话！”
曾意如呆若木鸡，楞楞地站在那里。
屏幕变成灰白色，小人躺在地上。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复活请求，键盘推在桌面，别的队的奶妈开始拉他们队的T了。
所有人都在躲技能。
女人一把扯掉女孩的耳机，“天天打游戏，什么游戏这么好玩？
刚考完试就玩游戏，你看看哪个女孩跟你一样天天打游戏的？？”
“……”曾庆友也走过来，他个不高，脸颊凹陷下去，撇着眼皮看人的样子阴恻恻，尽管是亲爹，曾意如还是很怕他。
曾意如向后踢了一脚，椅子滑到一边。
“你妈跟你说话呢？
这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
“我什么态度？”
曾意如扯着嘴皮，“我还没说话。”
曾庆友脸色几乎是瞬间冷了下去，“你妈跟你说话，要好好听，好好答，知道吗？”
曾意如扶上椅子，对方发火的样子她很是忌惮，她不喜欢看见他生气。
心里很不舒服，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事。
但她也委屈。
“我知道啊，叫我回老家，我回啊，我明天就买车票走。
行吗？”
“不是这回事。”
王敏得到了丈夫的支持，大踏前一步，手指颤抖，点着曾意如。
“我跟你说别人很想你，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我我不就回去了吗？”
“你的反应！
你把他们放在心里了吗？
你把我放在心里了吗？！”
“我叫你别玩你没听见？
你自己说，哪个跟你这么大的女的天天玩游戏？
门都不出？”
周围玩游戏的人多了去了，而且她也没有天天玩，明明是学生在上学好吗？
再说，谁高三天天玩游戏，王敏扯的全是以前的事。
曾意如烦躁不己，“我今天高考，我考完了。
妈妈！”
她想为自己争取应有的待遇，结果对方更是恼怒，“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王敏一掌掴在曾意如头上，打得她脑子发蒙，眼前晕了好几秒。！
她抬起头来，乱发掉在脸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妈。
谁知她妈先哭了，扑进曾庆友怀里，“你看看你养的这个好女儿，我跟她说话她都不听，每天就知道玩，你以为她考得好啊？
朋友朋友没几个，见到人也不说话。
我怎么养了这样一个小孩！”
王敏嚎啕出声，曾庆友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她擦，眼底渐渐阴沉下来。
“你惹你妈干什么？”
“我没有惹她！”
“你还说！
你没有惹我！”
王敏突地瞪视曾意如，仿佛眼前根本不是相处十八年的亲生女儿，而是哪里捡来的后女。
曾意如把嘴一闭，转头拿出手机搜索车票。
曾庆友站在中间，对这个女儿也颇有怨怼。
别人家小孩都乖乖巧巧，怎么他家的这么多缺点？
顽劣不堪？
长这么大了，还会和妈妈顶嘴。
他眉间渐渐阴云聚拢，审视着，“你考得怎么样？”
曾意如老老实实回答，“今天才考完，不知道。”
“估分呢？”
“上得了J城大学不？”
J城大学，是他们本地的一所很好的985，要考到班上前几名才能上。
曾意如上不了。
她摇了摇头。
“那你有什么用？”
“……”她茫然地看着她爸。
曾庆友又问，“你准备报什么专业？”
“外国文学，小语种之类的……”曾意如还没有想好，她嗫嚅着说出这几个名词，心里一点自信都没有，但是先拿给父母参考，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反正报志愿还有一些时间，到时她再和小伙伴商量一下，问问同学。
她们班有几个“百事通”，消息还挺广的，肯定能说出点什么来。
曾父气笑了，“什么垃圾专业？”
眼底，嘴角，全部透露出蔑视。
他自己是学文科大类的，他能不知道这些专业，既没有钱，也没有社会地位？
家里也没有什么关系为她托底。
何况一个女孩子，嫁人就可以了。
学专业，找工作还是找有钱的。
“这怎么是垃圾专业？
你有毛病？”
好好说着话，曾父突然变脸，曾意如惊呆了，她也口不择言起来。
她妈还在边上哭，看见小女孩竟然敢顶撞爸爸，号得更大声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玩意儿。
我生个母鸡还会下单，生条狗还会摇尾巴，每天供你吃供你穿，你看看你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们买的！
你就这样对你父母说话！”
拉扯着曾意如的T恤袖子，这是前两个月她们关系融洽的时候她专门到商场给女儿买的，同事都说考前让孩子心情好一点，她也有样学样。
曾意如被这些不舒服的接触搞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
整张脸皱在一起，血液横冲首撞，脑门压了大火。
强忍。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没法说话。
曾父揽着曾母，见面前这不听话的小崽子脸色涨红，双目晶莹，两颊湿润，心中一阵得意满足，继续加大火力，“你妈说得对，我辛苦供你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学些垃圾专业，外语有什么用，文学有什么用？
天天看小说吗？
这能对社会做什么贡献？
文科都是垃圾专业，还报文科。”
